林铁衣一直将手放在墙壁上,手指像导盲犬似的,指引前面的道路。他简略推算了一下,三个人在下水道里走了一天了。即使一开始没有目标,一直沿着某个方向走,也总会遇到出口的。
林铁衣把手指放在嘴里,嘴里干燥得要冒火,好容易涂了一点唾沫,他举起手指,感受到来自远方微弱的气流。但这些还不够。他不太能确气流的方向,不敢贸然前进,唯恐乱了方向。林铁衣放慢了脚步,慢慢在墙上摸索,同时在心里描绘着一整天所走的路线图。
就在这时,他摸到了一个十字划痕。划痕旁边有一个小圆点。
这时他们第一次出发时的位置。
就在这一瞬间,林铁衣也彻底地崩溃了。他要疯了,张大嘴巴嘶吼了一声,却发觉自己的喉咙已经干燥的发不出什么声音了。
无忧沿着衣角握住了他的胳膊,轻轻地晃了一下,意思是问他怎么了?
林铁衣再也无力行走了,不是没有力气,而是没有信念了。这里不是正常的下水道,分明就是恶魔的迷宫。他将身后的两个少年按在地上,让他们休息一会儿。手指若有所思地按了按无心的脖颈,那里的动脉还在微微跳动。
林铁衣松了一口气,他担心无心会无声无息地死掉。
三人在地上躺下,关节像是瞬间生锈了似的,半点不能动弹了。
林铁衣脑子里晕晕沉沉的,身体里像是着了一把烈火,无声无息地燃烧。正在这时,耳边传来林无忧虚弱而清晰的声音:“小叔,你自己走吧,别管我们了。”
林铁衣勉强晃了晃头,低声说:“别说了。”
无忧攥紧了手指,眼角流下一滴泪水,若是有一线希望,他是绝对不愿意放弃的。但现在,他是真的不行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内脏器官正在一点一点衰竭。他伸手摸索着无心的胸口,胸膛起伏不定,也是危在旦夕了。
他们本来不会这么快就死的,但下水道里毒气很重,空气又不流通,他们一整天没有吃东西,毒气很快侵入了他们的四肢百骸。
林铁衣是可以一走了之的,凭他的体力,至少可以再撑一天。他摇晃着从地上爬起来,分别握了握无忧和无心的手。然后一步一晃地离开。
他走到不远处一堆生活垃圾面前,闭着眼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锈迹斑斑的弹簧刀刀片。他重新坐回两人身边,将刀刃压在手腕上,迅速划了一刀。在鲜血奔涌出来之前,他把伤口压在了无心的嘴边。但这会儿无心已经失去意识了。林铁衣无奈,张嘴含住伤口,尝到了自己血液的味道,他单手掰开无心的嘴巴,俯身吻下去,将嘴里的热血渡进嘴里。无心闷哼了一声,下意识地咽下去。
林铁衣松开他,爬到了无忧身边,把滴着鲜血的手腕送到无忧嘴边,无忧倒十分配合,嘴唇一遇到湿润的液体,毫不犹豫地张嘴咬住了他的手腕,贪婪地吮吸起来。
后来林铁衣担心自己的血会被吸干,才忍无可忍地扳着他的脑袋推开他。无忧咂巴着嘴唇,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抬手摸了摸眼前的食物,他意识到是一条胳膊。
无忧这下子震惊了,他脑袋一仰,搭在林铁衣的肩膀上,气若游丝地说:“卧槽,小叔你、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他是没有想到这种电影里才有的情节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林铁衣心思很简单,他只是不愿意眼看着自己的亲人死掉,所以找了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延长他们的生命而已。不就是献一点血嘛,自己平时也经常义务献血的,不算什么。
林铁衣把血喂给他们两个之后,最后一丝精力耗尽,终于也像一条软蛇似的倒下了。而无忧略微恢复了一点力气,求生的欲望也随之旺盛。他从衣服上撕了一块布条,缠住林铁衣的手腕,一番忙碌过后,无忧偶然碰到了自己手腕上的紫色圆环。
他忽然想起了无心说过的话,如果佩戴者的温度和脉搏出现异常,圆环有会发送求救信号。
无忧不知道这东西的制作原理是什么,也不知道脉搏和温度达到什么样的数值才会触发急救系统,至少也要到危及生命的程度吧?
由此可见这个圆环设计得不合理,若真的到那种情况才发出信号,救援人员来的时候,自己早就死翘翘了。
此时林铁衣和无心都陷入了重度昏迷状态,无忧没办法,从地上挖了一把黄泥,搓成团子,压在自己腋下,这样可以暂时压制住自己脉搏的跳动。
他挪动身体,爬到下水道中间的一条脏污的水沟面前,里面黑黢黢的脏水晃动着,里面有大量的吸血虫和寄生虫。
他将带着圆环的手腕放进水里,立刻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小毒虫的撕咬,针尖似的疼痛扎进肉里,他很快失去了意识。
☆、安全区
无忧醒来的时候,鼻端全是浓浓的酒精和药水味道,睁开眼睛,看到墙壁被子和枕头是白花花的,自己这是进了医院。
他打了个哈欠,微微翻转身体,毫无预兆地见到了陆万劫。
陆万劫穿一身军绿色迷彩服,满身风尘。他半躺在一张狭窄的行军床上,一只手微微垂在地板上,另一只手搭在小腹,双目紧闭,睫毛低垂。金色的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在他年轻的脸上浮出一层薄薄的光晕。
无忧静静地看着,没有忍心叫醒他,他到底还是回了军队,几个月不见,身体瘦了许多,脸颊上有棱有骨,但是并不难看,只是带了一点萧索清冷的意味。
护士进来查房的时候见无忧醒了,于是给他检查体温和血液。无忧很顺从地听从护士的指点,目光透过人群,看到陆万劫已经醒了。
陆万劫一言不发地站在窗口,阳光从他背后照射进来,他的神情全部都隐藏在光影中,唯有一双眼睛幽黑闪亮,静静地望着林无忧。
护士跟无忧讲,他的身体并没有太大问题,输几瓶营养液就可以出院了,对于他后背的蓝色翅膀,护士们半点都不惊讶,只嘱咐他平时多注意羽毛清洁,以免引起身体过敏。
护士们讲完这些,冲陆万劫微微一笑,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房间里又恢复了宁静,林无忧神情委屈,抱着枕头坐在床头,眼巴巴地望着陆万劫,好像是在说:你怎么还不来抱我呀。
陆万劫面无表情地走向无忧,然后握住地上行军床的一角,折叠成一个方块,端端正正地放在储物架上,然后拿起桌子上的军帽,抬脚离开了。
直到陆万劫的身形消失,无忧才反应过来。他呆呆地坐在床上,心想:他还在生我气吗?
他抬脚下床,一手扶着输液金属架,慢慢推到窗口。
外面天气很阴暗,看不出是什么时辰,灰色的水泥地板上停留着一辆军绿色的越野车,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清瘦男人站在车前,他看见陆万劫走出来,于是迎上去说了几句话,两人一起上车离开。
林无忧在窗台前站了一会儿,直到走廊上病人说话的声音惊扰了他,他才回过神来,想到无心和林铁衣还不知死活,他暂时收起了低落的情绪,独自推着挂吊瓶的金属架,走出了房间。
走廊上热闹的跟菜市场,几个小孩子飞快地从无忧眼前跑过,无忧看见他们的额头上都长着第三只眼睛。那是真正的眼睛,带眼睫毛,在眼眶里灵活地转动。
远处还有一些身体出现异样的人类,比如手脚皆是六指、耳廓直立等。这些特征不明显,无忧经过他们时才发现。
看来这家医院是专门收留从污染区解救出的人类。无忧在这里见到了同伴——几个拖着脏兮兮翅膀的年轻人蹲在阳台上嗑瓜子。
无忧没有搭理他们,心里还略微有一点失望,他原本以为自己的翅膀独一无二的呢。他问了几个路过的护士,总算打听到了林铁衣和无心的病房。林铁衣在加护病房,他脱水失血严重,目前刚刚脱离了生命危险。而无心据说吃了一杯麦乳精之后,又倒头大睡了。
护士提起陆万劫时,露出很有深意的表情,还特意多看了无忧两眼,说:“就是那个救出来满手血的男人,你们两个关系蛮好哦?”
无忧觉得她们问的不怀好意,所以没有搭话,直接迈步离开,走到了林铁衣的重症监护室里。其时,林铁衣全身插满了管子,躺在床上挺尸。
无忧悄悄地推门进去,看了看林铁衣,除了手腕,倒没有其他伤口,只是他现在体力衰弱,脸色发惨白,双目无神,好像随时会断气似的。
林铁衣翻了个白眼,对无忧打了个招呼。然后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渐渐急促,嘴巴上面的氧气罩蒙上了一层雾气。
无忧吓得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以为他就要死了。林铁衣挣扎了一会儿,见没人帮他,只好自己把嘴巴上的氧气罩摘了,他微微欠身,对无忧说:“过来。”
无忧搬了一条板凳,坐在林铁衣身边。
两人劫后余生,细想在下水道里的种种情形,关系不由得更亲密了一些。无忧轻声细语地问他:“吃过饭了吗?”“吃的什么?”“热不热?”“我给你洗葡萄吃。”
林铁衣缓缓摇头,他身体弱得很,没有力气耍贫嘴,因此眉目都变得柔顺很多,带着一派长者风范。
待无忧将一系列问题问完,他才轻声开口:“你见到了陆万劫了吧?你有没有和他解释清楚?”
无忧想起刚才陆万劫对他爱理不理的样子,心都灰了一半,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见他了,他已经不喜欢我了。”
林铁衣也沉默了,他不是什么情感专家,不好对人家小年轻的事情置评。想了想转换了话题:“他怎么样了?”
这里的他,自然指的是无心。
“无心没事。”无忧闷闷地说:“刚才还吃了麦乳精呢。”
无忧与林铁衣告别之后,又去看了无心,无心独自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看书,除了寂寞点,倒没有其他问题。
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