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冲到厅堂上去,只听那来人笑道:"赵老爷,不瞒你说,小的叫吴门.昨天有位老客官带了位年轻女子,哭哭啼啼地上'闻香楼'来,要将那女子卖与鸨母."赵朝奉皱眉道:"不要跟老夫谈女人.我们只谈这笔生意."但那吴门忍不住还是说道:"那女子长得如花似玉,身段风流,象是大家闺秀,额下一颗小红痣,衬托的那脸儿露水一般,小的于是在她入门时便留意了.昨晚趁她睡熟,便悄悄摸到她房里,偷来了她身上的这玉镯出来."
赵朝奉道:"姓吴的,你这行径,君子不为.既是偷来的,这玉镯价钱便须大打折扣.我给你一千两,怎么样?"那吴门粗声道:"赵老爷,没有上万两银子,你还是省了这份心,这笔生意我们不用谈了."
两人正说着,突然间听得厅堂后板壁上砰地一声响,接着便见修流怒气冲冲地从后面走了出来.赵朝奉叫道:"小要饭的,你怎么还没睡,想干什么?"
修流二话没说,走过去攥住吴门的右手腕,夺过玉镯,在灯下细看一下,道:"这玉镯是假的!"他把玉镯扔在桌上,一把拎起吴门,道:"臭龟公,赶紧领我上'闻香楼'去,找佩带这玉镯的那个女子."
吴门想挣脱开修流的手,修流稍微一用劲,他便疼得嘴都歪了,赵朝奉也吓了一跳,眼睁睁地看着修流扯着吴门离开了赵家.
修流两人到了"闻香楼",众人早都已歇下了.吴门叫起鸨母,鸨母边骂着边下楼来打开门.吴门道:"妈妈,快把昨天卖进来的那女子找来,这冤大头来了."鸨母听了怒骂道:"你这门缝里夹出来的,老娘正要找你呢,方才我去了她的房间,却不见了那丫头的人影.你小子把她弄到哪儿去了?老娘花了一千两银子买下她,现在却连个屁都听不见了.是不是你这臭王八把她拐走了?"
修流一手把吴门抓拿起来,往墙上扔去,那吴门落地时,口眼歪斜,瘫软成一团,动弹不得.修流问鸨母道:"婆娘,昨天来的那女子的眉目中间,是不是有颗小红痣?"鸨母想了想道:"是有颗小红痣.你是她什么人?"
修流眼里忍不住涌出泪来.他一把推开鸨母,进楼去上下翻找了一通,却不见周菊的身影.他怒不可遏,猛地推出一掌,击打在楼中间的大柱上,那楼房一下子轰然倒塌下来.鸨母见了,一屁股委身在地,哭叫连天.
修流连夜在萧山一带找了一通,没见到周菊跟赵管家.拂晓时他赶回到赵府,急着问赵朝奉道:"员外,那赵及可是你的亲兄弟?"赵朝奉诧异道:"是啊,我哥俩都已有十多年没见面了.你怎么知道这事的?"修流道:"他现在人在哪儿?"赵朝奉道:"我如何知道?当年他欠了一屁股的债,还都是我替他去还的.这种兄弟,不认也罢."
修流心想,既然周菊跟赵管家下落不明了,那就干脆带上望湖,一起去寻找他们.于是他来到望湖房中,一手挟起她,道:"臭丫头,你马上跟我走."望湖喜道:"臭小子,你答应带我去找鲤鱼了?容我收拾一下就跟你上路."
赵朝奉跟着来到望湖房间,听见说望湖要跟修流出走,忙拉住修流道:"小公子,我可只有一个女儿啊,你怎么能带她走?何况你跟她根本就没有成亲."修流道:"如果我一日找不到赵及,你女儿一日也别想离开我."
赵朝奉捶胸顿足,道:"臭要饭的,你想要多少银子老夫都给你.你可不能抢走我的掌上明珠啊!"
修流看他哭得真切,心下一软,犹豫了下,便松开了望湖的手.望湖倒是吵吵闹闹的,非要跟着修流走不可.那赵朝奉火气上来,便摔了她一个巴掌.望湖哭了起来,扎身到床上去了.修流叹了口气,跟望湖说了声珍重,便离开了她的房间,带上黑旋风,出府而去.
他刚走出不久,赵朝奉便匆匆追了上来,道:"周公子,请借一步说话,小女又犯病了."修流冷笑道:"赵员外,令爱的病只除李渔先生能治了.在下还得赶路去找我姐姐呢!"
40 望春院
40 望 春 院
叶思任到了南京时,先去见过了父亲叶中和,说了自己去了趟闽中的事,但是没说出朱一心也到了闽中,他把周菊交给他的那方手帕,要他父亲转交给刘不取.叶中和把着那手绢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卿卿我我,风花雪月的,儿女情长,做这些无关痛痒的回文诗什么的,就跟那于松岩年轻时差不多。当初节公为何不干脆让他们俩完婚了呢?!弄得如今痴男怨女的。"
叶思任听了忍不住暗笑.叶中和又问了些周太公的起居情况,叶思任一一告知.
叶中和喟叹道:"看来你爹也该告老还乡了,这朝中事务,真是一笔糊涂帐那吕大器,姜弘图,马士英等人,整日都在吵来吵去的.左良玉的抢粮船队,已经快到了安庆了,也不知道那黄得功能不能截得住.他抢粮是假,挟带着假太子到南京来抢皇位立新君是真.可这头弘光皇帝早已经登基了.只怕到时候两边难免要火并."
叶思任听了,心下冷笑.他觉得他父亲此时在南京朝廷中扮演的,不过是个跑龙套的角色.父亲在他眼里,除了年龄之外,这辈子似乎什么也没长大.
叶中和要留他吃饭,顺便带他去见过一下他新娶的姨娘。叶思任声言有事拒绝了.他的母亲早已过世,父亲到老了却还在折腾,新近又娶了一房小妾.那女孩年纪比他小了都快二十岁了。他根本就无心跟她去见面.他对他父亲在这方面的能力表示怀疑,他估摸他爹可能只是害怕自己的老去,因此都过七十岁了,还想攥住风流的尾巴。
他来到秦淮河畔,想跟贞娘在一起好好呆上两天.贞娘是他在梅云去逝之后,于风尘烟花中结交的,唯一能让他的心境得以慰藉的女人.女人过了三十后,便该在心理上,而非肉身上成熟了,她须知道男人意味着什么,而不只是一味的在脂粉上下功夫.贞娘自从跟他深交之后,便几乎不在脸面上花费什么功夫了.她天生丽质,虽然年岁大了,但眉目间的春色,却被一种淡淡的忧郁气质所取代.叶思任欣赏她的正是这一点.
他走进"望春院",忽然觉得院里楼上楼下,比从前有些冷清.这时院里的龟公过来向他打了个千。龟公告诉他,贞娘已经出嫁了,是上个月的事.
他听了之后,呆了半晌.她从来没有想过,贞娘也会出嫁的!
他记得,贞娘今年该有三十六岁了,她自己经营了几年的妓院,没想到到头来也是小姑居处,落花流水,嫁人去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替她高兴还是为她悲哀,奇Qīsūu。сom书尽管烟花场上情淡如水,但他还是相信在那几年中,贞娘是真喜欢他的,他们俩也两情欢恰过.她曾经几次要他带她回嘉定去,拜见周莘,但都被他支吾过去了.他对周莘是尊重更多于爱情,尽管周莘终日在烧香念佛,对他在外面的不多加过问,但他不想去伤害她,哪怕只是极轻微的触痛。因此,他不想把两种自己这辈子最珍爱的东西,同时摆设在一起.
此时“望春院”中,忽然间人去楼空,触景生情,他方才感觉到隐隐的心痛.他微微闭上眼,恍惚又见到贞娘正笑吟吟地从楼上奔走下来,满脸掩饰不住的天真喜色.
他问龟公,是谁家娶了贞娘?龟公说是江北扬州过来的一个姓房的将军,四十来岁,贞娘过去之后,便是他的第三房姨太太.贞娘出嫁时把妓院盘给了别人,然后带上一箱的金银珠宝跟那武将去了扬州.龟公笑道:"叶先生,这新来的老板娘才三十出头,颇有几分姿色,先生想不想结交于她?"
叶思任心里想着贞娘,摇摇头道:"算了.花开无情岂堪折!"
41 红玉镯
41 红 玉 镯
因为贞娘的事,他心情郁闷,第二天就买舟赶着回嘉定去了.
到达城里的当天,他就匆匆去过问了一下"明泉茶庄"的事务,把贩运回来的庐山"云雾茶"入了库,又让帐房清点了帐目,审阅一番,然后才在夜色澜珊的时候,拖着沉沉的脚步,回到家中.
夫人周莘一见到他,便哭了起来。叶思任一惊,忙问出了什么事?周莘道:"相公,断桥两天前离家出走了,不知去了何方,至今不见人影."叶思任听了急道:"桥儿却是为何出走?是不是又耍小脾气了?"
周莘道:"前几天,那两只大白雪鹤正在跟桥儿玩耍,突然间飞上了天,绕城一遭后就飞得不知去向了.第二天桥儿也不见了,可能是去寻它们去了.我叫了几个家人出去找她,还是不见踪影"
叶思任道:"这孩子,真是胡闹,一定是躲到什么地方玩去了.明天我得赶紧出去找她回来.不过娘子你也别着急,小孩子家到外面走走也好。桥儿人聪明,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
周莘稍稍缓了口气,道:“桥儿她毕竟是个女孩儿家,我看她便如命根子一般,倘若有什么闪失,我还能活得下去吗?”叶思任笑道:“桥儿生来就命大,你又是信佛的,菩萨自然会保护她。”周莘听了,面露微笑道:“相公这话说的是。”
两人又谈了些家常话。周莘问道:"相公,你去闽中见过了我爹,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叶思任道:"老爷子前些时病了一场,气色已经大不如往昔,只是精神还算健朗.人生茫茫,去日苦多.娘子,得便时你跟桥儿还是回去一趟,探望一下他老人家吧."
周莘便拿手绢去抹眼角.叶思任劝慰了她几句,随后拿出一个胭脂红的红玉镯笑道:"娘子,你还认得这个红玉镯子吗?"
周莘拿过玉镯,在灯下细看了一下,便忍不住涓涓滴下泪来,泣道:"这是当年我爹送给我娘的玉镯,后来我娘去世后,我爹又把它送给了小姨娘方氏.还有一个是深蓝色的,也在小姨娘她身边."
叶思任道:"这次小姨娘见了我时,却又把这红玉镯送给了桥儿.那蓝玉镯是周菊佩着。"周莘道:"小姨娘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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