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歌怔了一会,笑道:"毛小子,你说的这个男的不会是你吧?看来这两天我还得多疼爱疼爱你.说吧,你还有什么要求?只要你能想得出来的名菜,我一定想方设法替你做去,叫你黄泉路上,口舌中也惦着我."
修流心想,反正自己眼下已动弹不得了,不如依着她,且看她真能做出什么稀有珍肴,拖延一些时间,到时再见机行事,挣扎起来.他于是竖着眼问道:"白夫人,眼下你弄得到山猴子糟的生姜吗?"
白日歌笑道:"这有何难?我船上便有一坛巴中巫峡的猿猴糟的老红姜,呛鼻得很,但脆嫩爽口,待我切了取来与你品尝便是."
不一会,白日歌便端了盘红糟姜片过来.修流尝了两片,忽然想起了过世的父母跟山中的悬念道长,还有黑旋风,只觉得这半年多来的变故,真是就象这姜片一样,既酸且辣,回味无穷.
白日歌笑着又问他还要些什么菜?他随口又说了一溜诸如龙肝,凤髓,猩唇,豹胎,鲤尾,熊掌,枭炙,驼峰等八珍之类的美味,还有断桥爱吃的带骨鲍螺,马交鱼脯,香狸等,没想到船上一一备有.修流看着那些菜,歪着身子,反觉得没劲了,心道,这倒显得是我见识短了.
他想起每年此时,家中后院的冬笋便要悄然破土而出,镰刀挖了,再用冬菇与山雉或黑鲫一起清炖了,味道极为鲜美.那时他常跟周菊在竹林中捉着迷藏,偶尔发现一颗冬笋,便会惊喜万分.冬笋最可爱之处,便在于破土而出的时候,清新的土壤与嫩芽在潮湿的地面崭露头角,似乎可以听到清脆的声响.想起这些,他的眼角便有些清润了.他问道:"白夫人,此地可有清鲜冬笋,给我炖个鱼汤,也好解渴?"
白日歌笑道:"明天我们的船便可以到达松江了,那时我给你清炖一道莼菜冬笋鲈鱼汤,不下盐豉.鲈鳃养脑,可惜江南人都不用以入汤.我先用镇江香醋,会稽陈年女儿红将鲜鱼泡上半天,再入锅用文火清蒸,那汤便不腥了."
修流笑道:"这菜名该叫'断肠汤'才是."
不觉夜色上来,江上风清.白日歌关上舱门,舱帘子,挨着几案坐了,对着烛光,轻慢地剪着灯花.修流默默偷眼打量着她,觉得她眉目可人,却笑靥郁结,说是个美女也不过分,只是不知她下手却如此歹毒.白日歌笑道:"毛小子,还是安心将养着吧,别心猿意马了.我跟你娘都差不多大了."
修流正呆呆看着她,听了这话,吓了一跳,于是纳头便睡.那晚风大,修流盖着单被,瑟瑟发抖,白日歌又拿了一张缎被覆盖在他身上.修流一会想着母亲,一会想着断桥,周菊,一夜不能成眠,却浑身蒙出清汗.
第二天一早,白日歌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手烫,道:"糟了,发烧了,你这货色看来要砸了."
修流道:"白夫人,既是这样,你把我胡乱扔到哪个渡口上去算了,免得砸了你的大招牌."白日歌道:"这可不行,要扔也得把你扔到水里去喂鱼.毛小子,前面便到松江了,我自会上岸去给你买菜炖汤.你乖乖地给我躺着,要是象那由尾一样打什么歪主意,小心我慢慢剐你."
白日歌梳理了一番,淡扫娥眉,戴了顶遮颜草笠,便袅袅娜娜上岸去了.她的身态一路上引人注目,几个泼皮小开瞧定了,都跟在后面挤眉弄目的.
白日歌来到江边的鱼市上,那鱼场子老板还没来,她便找了个草亭子坐下,慢慢等着.
这时岸边来了一个中年男人,沿着路边渔贩子们的小摊子笑眯眯地看顾着走过来,有时还端起鱼篓子朝里看看.众人都巴结着他.白日歌看他风度清俊,神采不凡,便留了点心.
那中年人走到一个老渔夫跟前站定了,老渔夫慌忙起身唱了个喏.那人却认得老渔夫,笑道:"顾老伯,入冬了,还光着脚板,你的鱼我要了,过会儿交给我家的小厮,他刚好要回嘉定去.我最喜欢吃你的镰刀鱼,这几条虽然小点,还算活泼.这几个银子你留着,元宵时上我家去坐坐,喝上两杯."那老渔夫高声谢了.
那人经过草亭子时,不觉多看了白日歌一眼,神情呆了一下,随即顾自摇摇头,来到江边,几个鱼牙子都围了上来,笑着打千道:"叶老板,今天想要什么鱼?你让人传个话过来不就行了,何必自身上这来?!"
那叶老板做着揖跟鱼牙子们笑道:"各位,今天事情有点特别.你们这里的大小鲈鱼,我全都买了,一条不剩."鱼牙子们笑道:"这还不是叶老板一句话.过会我们马上就叫人安排车马,给送到你府上去."叶老板笑道:"送倒未必,在下只请诸位把这些鲜活鲈鱼,全都放回江中!鱼钱我一并还与你们,一文不少."
众人都愣怔住了,面面相觑.一位鱼牙子笑问道:"叶老板,这却是何故?"那叶老板冷笑道:"我嘉定城里有位大官员,在南京混了个官职,如今告老还乡,今晚要在城里做七十大寿,大摆宴席,指明要一百条鲈鱼.大家想想,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闲情摆这等场面?所以我叶某先来把鱼买了,大家把这些鱼全都倒回江中.这里的事不用你们'松江帮'操心,如果你们帮主怪罪,只管找我叶思任便是."
84 渔市
84 渔 市
85 男人的心眼
85 男人的心眼
晨雾初散,两人上了画舫,叶思任在船头甲板上坐了,看顾过画船上下,心下喝了声彩.白日歌拿着鲈鱼进舱去了,一会儿出来,问叶思任道:"先生想品茶还是喝酒?"叶思任笑道:"喝酒最好.在下是个茶商,一向不太饮茶."白日歌笑道:"真是怪事.侬家去温一樽今年端午时酿的杨梅酒来."
叶思任喝了口梅酒,蹙眉道:"这梅酒中似是兑了淮南曲酒,酒味有点涩了."白日歌笑道:"先生只须将酒杯慢慢摇晃,片刻之后,酒味便醇香了."叶思任依言做了,再探舌一泯,果然清香无比,忍不住便多喝了几杯.
叶思任笑道:"这艘画船,今年端午节时,我在秦淮河上还依稀见过,记得是阮圆海与他家所蓄的女乐乘坐,不知如何却归了你了?"白日歌道:"阮胡子贪杯耍性,侬家没把他扔到水里喂鱼,算是好的了."叶思任笑道:"这事痛快,我当浮一大白."
叶思任喝到三分醉的时候,白日歌的莼菜鲈鱼羹也烧好了.鱼香味从舱中飘溢出来,叶思任轻轻嗅了一下,便知那鱼羹烧得正到火候.但凡烧烹鱼汤,烧到鱼肉已脱离鱼骨刺,然而肉却不烂,是为上佳.
白日歌掀起画帘笑道:"请先生入舱中来坐,侬家再为你更盏添酒."
叶思任入得船舱,只见舱正中几案的另一头,坐着一个眉目清秀的高大少年,微微闭目,神态却颇为憔悴疲乏,身边放着一张硬弓,一把长剑.叶思任觉得这少年有点脸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那少年便是修流.他在白日歌上岸去买鲈鱼之后,便一直在运动内劲,化解去身上"清心散"的毒性.此时他浑身都是冷汗,牙床发抖,正处于病毒解除后体力还没有恢复的虚脱状态.他勉强地朝叶思任笑了笑,叶思任对白日歌道:"这位小兄弟好象受了病毒浸染,目下寒气裹袭全身,得赶紧给他喝点热汤,暖和一下身子."
白日歌给修流倒了一杯热酒,他抖抖索索地端起杯子,酒却全洒倒在了地上.白日歌舀了一碗鱼羹放在他面前,他正要伸手去拿勺子,肘部却将汤碗撞翻了.
白日歌叹了口气,笑对叶思任道:"这是我的侄子,自小就任性.最近因为受了些刺激,情绪不好,因此带他出来,四处走走,却又感染上了风寒,说话癫痴,叶先生不必见怪."
她说着,又挨近修流道:"乖孩子,你说要喝莼菜鲈鱼汤,我好不容易给你做了,又不好好地小心喝.晚上我送你上路回家便是了.你躺下好好歇着吧!"
修流看了叶思任一眼,便闭上眼睛,松松垮垮地躺了下来.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风流倜傥的男人,或许正是白日歌要捕获的下一个"白斩鸡".看着这个男人酒气遄逸,双眼歪斜的样子,他心里暗暗冷笑了.天底下的男人,都逃不过一个色字,又个个都自以为聪明,因此便轻易成了象白日歌这种女人的裙下猎物.但他却是冤枉得要命.
可能是因为他年纪轻,白日歌因此看轻了他的内功修为,下的药量不大.眼下他身上的毒性早已排尽,内力也正在恢复,现在只等着看白日歌如何下手,把他做成白斩鸡了.此时他觉得,能好好睡一觉,真是天底下最美的事.
叶思任吃了一碗鱼汤,又喝了十来杯酒,醉意便漫到了七分.他执着白日歌的手,眼里朦朦胧胧地荡漾着清光,沉吟道:"梅云,你一去六年,别来无恙?"白日歌看他醉了,脱开他的手,笑道:"先生喝多了,侬家这就去给你做道新鲜美味的肉汤来醒酒."
她说着,便到舱后拿了一把耀眼的解骨牛尖刀出来,搁在修流的脖子上,笑问叶思任道:"先生想要哪一块肉?"
修流正在装睡,方要出手掣制住白日歌,却听叶思任口齿不清,含胡地说道:"白姑娘等等,我看这人的肉,须得腌了才好吃,待我仔细琢磨一下他的肉块,在何处下手才好."
他挪身到得修流身边,拔出他的剑来,醉眼模糊地瞪着看了一下,又哗啦一下插了回去,笑道:"白姑娘,在下已不胜酒力,你自己开剥去吧."说着身子一仰,烂醉如泥,躺倒在地.
白日歌拿捏着修流的四肢,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这人奇了,好酒好菜都喂了快三天了,怎地这肉还不缩紧?后天到杭州时要交不了熟货,我这白斩鸡的牌子在江湖上还不砸了?"
她又伸手过去摸了摸叶思任的手脚,细细打量着他,忍不住长叹一声.她正要出手去点叶思任的穴道,忽然听到舱外一片呐喊声.她探头到舱口一看,只见江面上有十几艘大官船,正冲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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