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碗筷,他走到狐偃房门前,往里张望一阵,又犹豫一阵,转身就走。就在此时,门却突然开了。
“小鬼,你在外面鬼鬼祟祟做什么?想进来便进来。”是狐偃的声音。不过小尚还是没见着他人在哪里。
小尚连忙摆手:“不不不,不用了,我还要打扫院子呢,道长你继续吧。”
“外面下着大雨,你装勤快也犯不着挑这个时候去吧?”
小尚被识破,红着脸一声不吭。
“进来,我有事找你。”
小尚这才迈开步子,往里走去。
“道长,你叫我做什么呐。”
狐偃坐在垫子上,闭着眼睛打坐。他道:“我有事情交代,你在我边上坐着。”
小尚在他边上坐下,说:“我坐好了。”
“这个十五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会在道观周围布下结界,任何人不得入内。你今日去镇上采买够四天的食粮,今日以后便不要出门了。你跟阿鲤阿鹤将结界看好,不要让人破坏。”
小尚连连点头:“被人打扰会有危险么?”
“自然。别忘了你是我做出来的,若是我遇到危险,你恐怕也难保。”
“明白了,我会好好守着的。”
正午过后,雨过天晴。
庾府内,庾信靠坐窗边,把玩着从东宫里带回的那把扇子。见雨停了,他走出房门。昨晚院子里的牡丹开了,虽然如昙花般急速败去,但也稀奇。他想大约是最近天气适宜,所以才开的。而现在急速败去,兴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
他捻起一朵掉落在地的红牡丹,遥想春日时百花盛放的盛景。
一双白色的鞋子出现在花圃中,虽然雨后泥泞不堪,鞋子却纤尘不染。
庾信抬头看去,这是一位年约二十七八的年轻男子,身着素色纱衣。他容颜俊美,一双凤眼微微上翘,带着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狡黠之气。他微微笑着,似乎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黑色长发几乎及地,如丝缎般光滑。
庾信自小便跟随父亲出入达官贵人的府邸,见过不少美貌少年少女,皇子们也个个出类拔萃样貌英俊,然而此人却依然令他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几眼。
他问道:“请问你是……”
男子朝他拱拱手,道:“我叫清越,是六皇子邵陵王门客,今日邵陵王正在府上做客。”
“啊,原来邵陵王殿下来了,兰成当真怠慢。”庾信说着连忙站起身来,要往前院走。
清越拦下他,道:“庾公子不必惊慌,令尊已经在招待王爷了。王爷说,庾公子大病初愈,在后院清静之地歇息便好。清越听得人说,庾府上突然牡丹重放,一时好奇,便想到后院来看看。”
庾信道:“是啊,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大约前段日子天气正好,牡丹以为春天到了的缘故吧……,所以就开了。”
清越轻笑几声,道:“庾公子当真有趣。我还听说,庾公子诗文了得,在当朝是数一数二的。”
庾信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先生言过了。兰成不过小有名气罢了,岂敢同湘东王晋安王徐陵之流相比?”他越说越是小声,脸红得低下头去。也不知怎么了,他对着此人便觉得害羞得紧,总觉得在他面前失礼了。
“庾公子过谦了,清越今日来,便是想跟庾公子讨教诗文呢。清越不才,年纪这么大了还没有一丝半点的成就,远不及年仅十三便名扬建康城的庾兰成公子你。”
“哪里哪里,……”寒暄一阵,庾信突然想起什么,道:“兰成当真怠慢,与先生说了这么久的话,却没想到要请您进去坐一坐,我让阿意给我们送点茶水吧。”
清越倒也不客气,缓步上了楼梯,来到庾信的房间。
庾信自小聪明伶俐,备受父母喜爱,他的房间虽然比不得当朝皇子皇孙那般豪奢,但也看得出他父母命人营造时费的一番功夫。
房间很宽敞,书房和卧房建在一块,用帘子隔着。窗前放置几盆当季盛开的花,窗边便是练字和摆放文房四宝的书桌。书架也紧跟着放置一旁,上面摆放着不少常用的书籍。一把扇柄上雕镂着蝴蝶花纹的扇子引起他的注意,他问:“庾公子,这把扇子是……”
“哦,那是东宫诗会时,太子殿下赏赐给兰成的。”
清越用手轻轻拿起扇子,道:“很漂亮。”
仆人阿意拿来茶点,庾信连忙去接。清越用手试了试扇柄,脸色暗了下来。
这柄扇子,已经被人掉包了。
电光火石之间,庾信居然察觉到了清越神色一刹那的改变。他问道:“清越先生,这扇子有什么不对么?”
清越将扇子放下,微笑道:“不,没什么,扇子很美,庾公子的诗画也很美。”
庾信被夸奖,心里甜甜的。他给清越倒了一杯茶,道:“先生喝茶。”
清越接了茶水,问道:“庾公子得了怪病,听说找了不少大夫也没能治好,最后是怎么治好的?呵……庾公子不必顾虑,清越今日是有些冒昧问得太多。只是我一个朋友也生病了,常年流连于病榻,我想若是能找到这样医术高明的大夫,我那位朋友的病兴许就能治了……”
庾信连忙道:“没关系的,若是能医好先生的朋友,也算是兰成做了一件好事。这人不是大夫,是个道士,就在建康城附近的一个道观里修炼。对了,昨日他很晚才来,父亲都睡了。兰成醒了之后他便走了,这诊金还没给呢……”
“兰成,兰成!”熟悉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庾信一颤,连忙起身出门。晋安王萧纲站在那片衰败的花圃中,手里抱着好几盒东西,他身后的侍从也抱了不少东西,简直要拿不下了。
庾信连忙向他行了个礼,道:“王爷,您怎么来了?”
“本王听说你病了,给你送点补品。这里人参鹿茸什么都有,补气血的,我怕那些下人毛手毛脚的弄坏了,亲自给你送来。原本啊,我前两日就要来看你的,结果我那死板的大哥非说我去了反而碍事,让人看着我,不让我出来,不然我早就来了……”
庾信连忙下去接应,他们三人将一大堆补品抱进房间,在角落里堆了一堆。
萧纲一屁股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他看了看四周,道:“兰成你一个人啊,这茶水准备得正好,本王正渴着呢。”
庾信环顾四周,清越已经不见了,连个人影都没有,就像从未出现一样。
“兰成,你看什么?方才这儿有人?”
庾信摇摇头,道:“我是在找阿意,他刚送完茶水就不见了,还有点心没送来呢。”
“我见过你父亲了。你父亲说,等再过一年,就让你去东宫给我大哥做伴读。这事儿你父亲已经告诉你了?”
庾信点点头,他早知道自己要进宫陪太子念书的事情。太子有才有德,出类拔萃,他自小便崇拜着他,并以他为榜样。做他的伴读,是庾信心心念念的。
“给我大哥做伴读有什么意思?他年岁比你长太多了,你能跟那木头说到一块?再说……他那么自律,每天勤学勤问,根本用不着伴读。恰好你父亲是本王下属,本王身边也缺一个伴读,我已经同你父亲说好了,让你跟着我读书。你父亲说,这事他还要问问你的意见,本王便亲自来了……”
“啊?”庾信吓了一跳,道:“可是……兰成已经同太子殿下说好了,出言反悔,不符合君子之道。”
“这有什么?我去同他说一声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蝴蝶扇(七)
小尚从镇上采买回来,嘴里咬着松子糖,手里提着零零碎碎一大堆东西。
雨已经停了,太阳从云层中探出头来,地上的雨水在慢慢蒸发。他想,十五那晚应该能看见月亮了。
回到桃花道观,狐偃已经在道观周边布好阵,门上墙上贴好符纸。阿鹤和阿鲤两小孩正在院子里扫地,雨停了地上有不少掉落的树叶。
他将采买来的东西放进厨房,高高兴兴哼着小曲回房。采买剩下的钱他买了松子糖和糖葫芦,不出力的两小鬼他就不给了,藏起来自己吃掉。
明天就十四了,狐偃过了十四晚上就会法力尽失变成狐狸,不过有了狐偃给他的珠子,他应该不会再变成游魂野鬼了。
狐偃在房中打坐调息,十四晚上一过子时,他只觉天旋地转,软趴在床上。下一刻从衣裳里爬出,伸出右手一看,果然已经变成了狐狸。身体里空空的,所有法术一并消失无形,除了内心是人,他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
他将放置床头的照妖镜抽出,右爪轻点镜面。镜子一瞬间放出光芒,照出他的脸来。过了一阵,一道白光射出,照射在墙面上。
还是那个小镇,一切都是那般熟悉,狐偃甚至清楚每一条路的走向,每条路上生长的树木是什么样子。
少女依靠在一棵大树下,背上背着个小背篓,正在歇息。背篓中装了一些野菜,还有山花。
狐偃屏息凝神,这正是他的母亲。看他母亲此时的模样,比记忆中的更加年轻美丽,正是他还未出生时的情景。他的心狂跳起来,这正是他盼望已久的。他想看看母亲到底见过什么人,他想看看,那个男人,到底是何等模样。
少女在大树下闭目养神,方才上山采野菜必定是累了。她将背篓放在一旁,将采来的宽大树叶当做扇子,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初夏的微风吹拂在她脸上,她的唇边隐隐带着一丝笑容,轻轻摸着自己的小腹。
狐偃觉得他母亲此时很高兴。虽说母亲脸上的表情是那般祥和,他心中却隐隐作痛。
他单纯的母亲也不知受了怎样的欺骗,才会落得如此悲惨。不过还好母亲痴傻,压根就不明白什么,这些苦难对于她来说,兴许根本就不算什么吧。
十四的晚上月亮又大又圆,小尚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没了睡意。他打开窗子看了看月亮的位置,确定此时已经过了子时,现在是十五了。隔壁房间静悄悄的,他摸摸自己的手脚,没有变成莲藕。
他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