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爬出榕树洞,在地上抖了抖毛发上的露水。
小尚说:“道长,他是不会来了?”
狐偃道:“也许。”
小尚漂浮在狐偃上方,呼吸着林中的空气。他说:“好久都没有这样出来游荡了,感觉似乎还不错的样子。我们要回去吗,道观里那两小孩还不知怎样了。”
狐偃道:“我们回昨晚的地方看看。”
“啊?”小尚惊叫:“万一他回来怎么办?”
“你远远地跟着便是,不要上前。”
狐偃跑到昨天跟清越对峙处,惊讶地发现镜子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旁边是用来给小尚做肉身的一大堆莲藕。清越居然没有将镜子毁掉,也并未将其带走,实在是令他诧异。
这里是城郊,周边是大片荒地,平时很少有人前来,还好这镜子没被人捡走,还留在地上等着他们。
小尚对昨晚发生事情心有余悸,远远地躲在后面,怕那狐妖忽然跳出来要将他的魂魄毁掉。他可惜着地上的一大堆莲藕,每回狐偃要给他安肉身都要颇费一番功夫。好不容易得了个珠子能够保持肉身,没想到还是被迫弃身而逃。
他问:“道长,怎么了,有发现?”
狐偃用爪子刨了刨那镜子,道:“他居然没将镜子带走。”
他用嘴叼起镜子,往山下跑。“小尚,我们回去。”
小尚紧跟着狐偃往道观跑,到了道观外墙。狐偃停下,犹豫一阵,说:“小尚,你先过去看看。”
小尚心惊胆战地往道观里飘,心想着你咋不去。不过看着一身白毛的狐偃,心里居然明了他的想法。阿鲤阿鹤两小孩毕竟是不知道他会变成狐狸这事的。而且,月圆之夜会变成狐狸是他的弱点,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潜入房中,道观里空空的,没有什么鬼怪的气息。他在房间里飘来飘去,经过阿鲤阿鹤两小孩的房间,往窗子里张望,一只白鹤正躺在床上休憩,旁边放着个水盆,一只花鲤鱼正在水里吐泡泡,发出类似于哭的呜呜声。
他回到后门,对狐偃道:“道长,能进去了,那两小孩好好地在自己房中呐,只是被打回了原形,正伤心着。”
狐偃从后门墙上溜进屋内,进了房门将门关上,小尚也跟着进来。
“道长,道长,我们要做什么?”
狐偃查看了桌上的东西,被人稍稍移动过,却没有被拿走。
他忽然想起一事,跳到床上,下一刻他的四肢慢慢变得修长,黑色长发柔软地披散在肩上,变回平时模样。当然,他刚变回人的时候,身上没穿衣裳。
小尚惊叫一声,连忙转过头去。狐偃慢条斯理将衣裳穿上,道:“原来子时已经过了。”
小尚在房中胡走乱窜,道观的墙壁是他不能穿透的,他只能从窗子或者门出去。然而狐偃的窗子和门关的好好的,他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开窗子开门,窘迫地在房内胡乱飘荡。
狐偃道:“小鬼,你做什么?”
小尚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我要出去!”
狐偃将窗子开了,道:“你回房歇息吧,昨晚之事,谢谢你。”
小尚停在窗边,听了狐偃的话突然就开心地不能自已。他道:“不客气啊道长,过段日子你给我买好吃的报答我吧。”
狐偃微微点头。
此时,照妖镜却突然动了动,射出一道光芒,投射在室内墙面上。
画面很熟悉,还是那两位少年。
小尚期待地看着墙面,他觉得这两位少年实在是赏心悦目,每回看到他们,他都觉得分外开心。
不过这回的情景似乎并不值得高兴。
两位少年比前段日子看到的似乎更加成熟了一些,到了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当初的白衣少年穿上了红色喜服,身旁站的则是将与他共度一生的妻子。满堂皆是宾客,每个人脸上笑着,嘴里说着祝福的话。
当初的红衣少年坐在宾客席中,并没有穿红衣,只穿了一套素雅薄衫,在喜宴上喝得烂醉。
等新人拜过天地拜了高堂,入了洞房,他逃出宴席。清冷的月光下,眼角一滴泪水划过。
小尚问:“好友成亲,为何他不高兴?”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
小尚这才明白,少年为何悲伤。他有些尴尬,道:“原来是这样……这是真的么?”
“大概吧,要不然就是这女人他也喜欢。”
画面还在继续,喜宴慢慢停歇,宾客渐渐离席。少年站在远处,手里握着一枚白色玉佩。小尚记得,这玉佩上回他就见过,是那白衣少年与他的交换礼。
看来,他的确是喜欢那少年了。
小尚隐隐失落,仿佛感到了少年当时的情绪。
画面渐渐消失,他叹息一声,道:“原本那么快乐,现在却是这样,他又做错了什么?”
“原本就没有错与对,只有合不合适。”
小尚闷闷道:“道长,我回房了,你也歇息吧。”
狐偃点头,将照妖镜收入匣中,却没有休息,而是开了门,去安慰他的两个小徒弟。两小徒弟夜深了还未休息,一直在伤心,加上他们昨晚受伤后狐偃一直没出现过,他们甚至以为师傅已经被抓走了。
阿鹤还好,虽然伤了一条腿,但挺坚强的,没有哭。阿鲤在水里游来游去,一直发出呜呜哭声,盆里的水都快溢出来了。两小孩见是狐偃来了,皆是一惊,然后奋力扑进他怀中。
阿鹤还好,知道分寸,只停在他脚边,阿鲤则是弄了他一身的水。
狐偃将阿鲤阿鹤化为人形,阿鲤依然拉着他的袖子哭得不能自已。狐偃道:“阿鲤,你先睡觉,我要给阿鹤看看伤势。”
阿鹤只伤了脚,伤倒也不重,不过是寻常的跌伤,看来清越并未下重手。阿鹤不像阿鲤那般能哭,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始终没流下来。
扇子,那把扇子,清越究竟为何急着要它?若是为了道行,这扇子倒真有益处。
清越,究竟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
出自阮籍咏怀诗
☆、蝴蝶扇(九)
清越回到自己的长乐宫,已是八月十六。
十五夜晚的宫宴令他脱不开身。谁让他给自己找了一个新身份——邵陵王萧纶门客。
好久没有以人的身份出现在红尘,他对人与人之间的交际手段略有生疏。人果然是爱慕颜色的,一个人长得美,总能令人注目,如果再有一个与之匹配的身份,那更是光芒无限。
“主公,您回来了。”红发男子对着清越跪拜下去,眼中满是崇敬之情。
清越道:“洪焰,我今日要去密室,你为我准备一份丰盛的菜肴。”
洪焰抬起头来,诧异道:“主公,那里……您不是很少去了么?”
清越轻瞥洪焰一眼:“你去准备便是,不必多问。”
洪焰低下头去,道:“主公,我这就吩咐下去,让下面人准备。”
长乐宫是他苦心经营的宫殿,建成也不过几十年。在宫殿的最底层,便是密室所在。它修建在地底下,若不知晓机关,根本就不会发觉长乐宫里还有这么个地方。
密室并不透风,阴冷而潮湿。清越一步步走下阶梯,将石壁上的灯一一点亮,洪焰则是端着酒菜,亦步亦趋跟在清越身后。
密室又分好几个隔间,里面珠宝法器,样样俱全,金碧辉煌,仿若地下皇宫。然而其中最小的一间,却被巨大铁锁牢牢锁住,门把早已生锈,与其余房间的金碧辉煌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清越将锁打开,里面是一间房间,摆满了各式各样骇人的器具,地上拖着的铁索散发出冰冷光芒。
清越道:“洪焰,将酒菜放下,先出去吧。”
洪焰点点头,表情有那么一丝不甘,还是听话地出去了。
房间里还有个隔间,用铁栅栏围成,如一间牢房。里面坐着一个人,黑色长发及地,脸上表情淡漠,双目看向墙壁,却像是望着远方。他长相俊美,与清越有几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清越走到铁门边上,亲切叫道:“厉星,我来看你了。”
被叫做厉星的人仿佛没听见清越的话,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
清越没有管厉星是不是在听,自顾自道:“厉星,你知道么?我昨日看见她了,清溪镇上的美貌傻姑。”
听到此话,厉星终于抬起头来,将脸转向清越。
清越笑道:“看,过去了这么多年,你依然惦记着她。不过是个贪慕颜色的普通人类罢了,厉星你何必耿耿于怀……”
厉星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眼睛不再看向前方,而是恶狠狠地看向清越,双手抓着铁质的栏杆,怒道:“清越,你这个疯子!”
末了,他冷静下来,缓缓坐下,语气也恢复了平静:“清越,她跟我没什么关系,跟她有关系的是你才对。”
清越笑道:“我的好表哥厉星,我知道你恨我。当年我不过是想让你知道,人类都是爱慕颜色的蠢材罢了。你瞧瞧,分明是你先见了那傻姑,对她怜惜备至,然而我一出现,她却对我爱得死去活来……”
“你闭嘴!”
清越走到桌前,倒了一杯酒,道:“好表哥,我若放你出来,你能赏个脸,陪我喝杯酒么?”
厉星偏过头去,并不理会,室内一片寂静。
清越道:“作为交换条件,我可以告诉你,那傻姑究竟如何了。”
厉星依然坐在地上,靠着墙壁,冷冷道:“你早些年就告诉我,她已经死了,难不成她又活了?”
清越拿着酒杯慢慢靠近,将其中一杯递给厉星,道:“她死了,可她的儿子还活着。我看这孩子有几分像你,说不定是你的种。”
房中传来瓷片碎裂之声,厉星将酒杯掀翻在地。
“清越,你真疯了?潇潇是个好姑娘,她只爱你,我根本没跟她如何。那孩子定是你的!”
清越将手里剩下的一杯饮尽,道:“可你的心怎么是她的?一个蠢女人,不过有点姿色罢了,狐族中怎样的美人没有,表哥为何偏偏为这样的人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