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偃将灯笼挂在床边,手指一点,灯笼里的灯芯亮了起来。小尚在灯笼里跳来跳去,叫道:“好烫,好烫!”
清悠道:“你就别难为他了,把火熄了,换成萤火吧。”
小尚在灯笼里跳了一阵,狐偃看差不多了,他手一挥,黄色的火焰立马消失,灯笼里充满了绿莹莹的萤火,十分漂亮。小尚安静下来,抱着双膝看萤火,脸蛋上挂着几点泪痕。
清悠拱手道:“狐兄,今日打搅,时间不早,清悠该走了。”
狐偃问:“清悠此次前来,是否还有别的话要同狐某讲?”
清悠踌躇半晌,道:“有个人我想让你看看,不知你是否得空。我知狐兄每月十五闭门谢客,过了这月十五,你若得空,能跟我走一趟么?”
狐偃笑道:“还有清悠解决不了的问题?这倒是奇了,什么样的人能令清悠烦心?”
“你就别抬举我了,狐兄的法力清悠难以企及。此人谈不上令我烦心,只是清悠看不出此人是否中了魔障,所以想请狐兄以照妖镜探之。”
狐偃问:“身上没有妖气?”
“没有妖气,但突然性情大变,同以往不太一样了。”
狐偃思虑半晌,道:“此人身份是否在我去之前不便透露?”
清悠微微颔首。
狐偃笑道:“这倒挺有意思。十五过后,我来建康城寻你。”
清悠抱拳告辞,穿墙而出。狐偃看了挂在床头的灯笼一眼,随手一挥,浴桶边上便多出一道山水屏风。小尚在灯笼里小声嘀咕,晃悠着身子,灯笼微微摇晃。狐偃沐浴完毕,随手一指,浴桶和屏风瞬间消失。他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床边,用巾帕慢慢擦拭头发。
此时,桌上放置的照妖镜突然射出一道光芒,照在昏暗的墙上。
狐偃微微皱眉,这镜子从未出现这种情况。
镜子中影像投影在墙上。华丽的宫室,重叠的檐角,宫殿一座连着一座。
宽敞的房间雕梁画栋,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风格毛毯。屏风是白玉做的,以金线绣出牡丹的图案。一个十四五的少年躺在床上,两手拽着被子瑟瑟发抖。
狐偃只消一眼便认出了他,那是小尚。看来,这是小尚生前的情景。
影像只有画面,听不见声音。但从小尚的表情来看,他在惧怕。
厚重的雕花木门徐徐开启,素衣医者背着药箱,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与此同时,进来的还有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男子四十来岁,身材高大,眼中带了杀气,嘴角却勾出一丝笑容。
“小尚。”狐偃看出了男子的口型,他在叫他。
小尚将头埋进被子里,整个人缩成一团。
医者上前几步,跪在宽大的床前,嘴里说着什么。男子见小尚装睡,一把将被子掀开,小尚在挣扎,大声说着什么,男子并不理会。他将药从医者手中端来,用调羹搅拌几次,伸到他嘴边喂他。小尚摇头,整个人蜷成一团缩进床角。男子抓住他衣襟,将药碗递到他嘴边,捏住他的下颚,将黑乎乎的药汁灌了下去。末了,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吐出来。
明黄色的帷帐在飘,窗外的风吹了进来,居然带了零星雪花。男子示意医者将窗子关上,帷帐停止飘动。小尚双眼望向房梁,那里绘着彩色莲花图案。慢慢地,他白净的脸蛋透出一股死气。男子将手放开,黑血自小尚的鼻孔和嘴角徐徐流出。男子唇边挂着一丝冷笑,对医者说了几句,用白色丝帕擦去手上的污血,走出二人视线。
小尚苍白秀气的脸上挂着几道黑血,永远不动了。医者颤颤巍巍地起身,查看小尚的气息,末了,用白布将他盖上。
画面至此,光芒渐渐暗了,墙上的影像逐渐消失,狐偃将镜子收入屉中。
白色灯笼中绿色萤火在飞,狐偃能感觉到小尚已经歇下了。夜已至三更,窗外明月皎洁。他宽衣入睡,脑中却是方才看到的画面。
那宫殿分明是建康宫城,而黑衣男子并不像当朝之人。小尚尚未投胎,说明他死的时间不会太长,至多几十年。那么,小尚大约是齐或者宋时人罢。
狐偃不再多想,合眼睡去。灯笼中,小尚吸着鼻子瑟瑟发抖。
他方才感到一阵光芒,但因被关在灯笼中,看不真切。他觉得大概是那妖道又在施展什么法术,玩害人的把戏。他想起前几年被那富商骑着到处跑的情景,气不打一处来。他当时绝不该听信他的鬼话!大叔说的不错,道士不是什么好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照妖镜(三)
徐州,豫章王府。
夜已深沉,年轻男子坐于桌案前,桌上油灯忽明忽灭。春寒料峭,他仅着单薄里衣,头发散乱,眼神涣散。一位年轻侍从走上前来,为他披上一件黑色大氅。
“王爷,夜深了,早些歇息。”
男子回过神来,对身后之人道:“梁话,你先行下去,本王还有些事情要想。”
梁话摇摇头,为男子重新沏了一壶热茶,悄然退下。
这名男子年约二十出头,相貌出众。浓黑的双眉下,一双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睛。他抿着薄薄的嘴唇,眼里带了丝阴郁。窗外传来猫叫之声,他猛然站起,叫道:“梁话,把文宠叫来,本王与他有事相商。”
梁话没有走远,在门外答了一声:“是,小的这就去。”
男子不安地在房间内来回走动,月影在窗子上晃动。不到一刻,与他年纪相仿的近臣已至门外,轻声叩门道:“王爷,小臣苗文宠。”
男子眼睛一亮,道:“文宠,快快请进。”
苗文宠向他鞠了一躬,道:“王爷深夜来寻小臣,不知所为何事?”
“文宠,还记得本王上回与你提过的事情么?”
苗文宠点点头道:“小臣记得。”
“办得怎样?可曾寻到方子?”
“小臣四处寻找术士,眼下已寻了几个德高望重之辈,派人私下去问了,他们都多少知道些方子,可以呈给王爷。”
男子颔首道:“行,你再去观察,他们这些人的办法究竟可不可靠。你若觉得可以一试,便让他们到本王这里将方子呈上,明白了么?”
苗文宠低头领命,道:“小臣明白。”
男子低声道:“此事不宜张扬,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行了,下去吧。”
苗文宠鞠了一躬:“小的退下了,王爷早些歇息。十五过后文宠便能将术士挑选出来,王爷要办的事情,相信定有人能令王爷做到。”
苗文宠走后,男子稍稍宽心,吹灭桌案上的灯火,宽衣睡去。
月亮落下,旭日东升。建康城外桃花道观中,阿鹤已经起床。他叠好自己的被子后,推了推睡在自己身边的阿鲤,叫道:“阿鲤,阿鲤!快点起床!”
阿鲤纹丝不动,被叫得烦了将头埋进被子里,把自己蜷成一团。
阿鹤受不了阿鲤如此懒散,一把将被子掀开,在他耳边大喊:“起床!!!再不起床不给饭吃!”
阿鲤揉了揉惺忪睡眼,软软道:“阿鹤哥哥,今日师傅不是闭门休息么?不用起那么早呀。”
“这还早?太阳都晒屁股了!快起床给师傅做饭去,还要练功呢。”
阿鲤不情愿地起床穿衣,他道:“学道术真累,每天都好忙。”
阿鹤道:“你若不学,就是一条普通的花鲤鱼,指不定哪天就被人捉来吃了,学道术可以长生不老嘞。”
阿鲤刚伸了伸懒腰,又往床上一倒,变成了一条红黑相间的花鲤鱼,翻着眼睛道:“阿鲤好累……”
阿鹤用葫芦瓢舀了一瓢水,哗地往他身上一泼,阿鲤好像快活了不少,喝了几口水,又变成十岁小童的模样。他道:“我还是起来吧,用功学道术,学精了就交给我的弟弟妹妹,让它们也能长生不老。”
阿鹤道:“这才对嘛,懒洋洋的像什么样子,当心师傅教训你!”
道观的另一侧,狐偃起身。窗外阳光明媚,他将窗子打开,白色灯笼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小尚无法接受太阳的强光,他觉得自己就要被晒化了。
狐偃将窗子关上,小尚停止惊叫,双手抱膝,不断小声默念着:“坏蛋坏蛋……”
狐偃挑眉,将他从灯笼里放了出来。小尚半透明的影子在房中极不自在,他四处寻找出处,却发觉除了他进来的那扇亮晃晃的窗子,其他的地方都无法出去。这是道观,墙里有令鬼怪无法穿透的东西,他只能从门和窗户走。然而,门是关着的,狐偃站在门前,窗户外面是他最怕的太阳。
他在房间里跑了几圈,累了,缩在墙角恶狠狠地盯着狐偃。狐偃表情淡淡的,只道:“瞪我做什么,你这爱作恶的小鬼倒还有理了?”
“你这妖道,骗我就算了,居然将我变成马匹,让人白白骑了好几年。你……你会遭天谴的!”
狐偃懒得理会小尚的怒气,道:“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小尚偏过头去:“你的问题,我回答不了,我不是说过了么?我不记得了。”
狐偃转过身,微微叹气:“唉,原本觉着欠了你一回,想帮你查清身世,令你早日投胎做人呢,看来是不必了。”
小尚站起身来,试探性问道:“真的?你知道我的身世,便能令我早日投胎?”
“你口中所说那只野鬼的话倒也没错,横死之人,须等身体阳寿尽后再过二十年方可投胎。但假若你有门路,可以早些投胎,还能挑选户好人家。”
小尚眼睛一亮,又暗淡下去,他闷闷道:“你骗我,你根本就不会帮我。”
狐偃继续道:“还有一种可能,你的尸身被人施了法术,若是不解开,你只能永远当游魂野鬼。等到该投胎那日却无法投胎,最终魂飞魄散。”
小尚微微一颤,道:“那你想怎样?”
狐偃:“告诉我你知道的事情。”
小尚闷闷道:“我是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从前有人叫我‘小尚’,我察觉到自己成为鬼,就是在我遇见你的地方。我一直在那里游荡,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我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