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过后,画面消失,只剩一室黑暗。
清悠挥挥手,桌上的油灯亮了起来。他感慨道:“狐兄,没想到这镜子还有这种能力,能看见鬼在人世时的生活。此前你知道么?”
狐偃颔首:“上次你来的时候,我便见了一次,这镜子自行放映了小尚生前的模样。”
“是什么妖物都能显么?”
狐偃道:“目前不清楚,恐怕要等我抓几只小妖才能知道。”
清悠想了一阵,道:“这宫室,看上去是皇宫,这些少年人的打扮像是前朝齐时的装扮。我看呐,小尚的身份恐怕不简单……”
“你能推出他的身份么?”
“方才看到的东西太少了,狐兄上次看到了什么?”
“一个黑衣男人给他喂了一碗药,将他毒死。去的时候,带了一个御医。”
“那男人多大年纪?”
“四十来岁。”
清悠的扇子开开合合,思考半晌,突然抚掌道:“对了,前朝海陵王萧昭文,字季尚。他不是说从前常有人叫他小尚么?这不就对上了。”
清悠呵呵笑了两声,继续道:“海陵王在其兄郁林王萧昭业死后被萧鸾推上帝位,才不过几个月又被罢黜为海陵王,最后和其兄一样被萧鸾所杀。他死的时候不过十四五岁,跟小尚的年纪也对上了。”
末了,清悠使劲扇了两下扇子,感慨道:“其兄郁林王萧昭业果然是一代美男子,能在此镜中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狐偃轻笑道:“清悠,你够了吧。你若是真喜欢,也可以去荒郊野地里找找,说不定那位美男子也和这小鬼一样,在野地里游荡着,还没投胎。”
清悠缓缓说:“这样算来,小尚已经死了三十来年。他死的时候不过十四五的年纪,若是没被乱臣贼子杀死,一般至少也能活到四五十岁。估计他还得在人世间活动二十来年,甚至更久。”
捉妖瓶在狐偃的袖中微微颤动,不过狐偃觉得捉妖瓶里的小尚应该是听不见的。
“哎,这样挺可怜的啊……”清悠自顾自地念了一阵,对狐偃道:“狐偃,你也发发善心嘛,这小鬼怪可怜的,你对他好点呗。”
狐偃有些头疼,道:“清悠,天色已晚,你还是回房睡觉吧。”
清悠将扇子收好,插在腰上,拱拱手,道:“那清悠回自己房中去睡了。明日一早,咱们回建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尚身份揭晓!
萧昭文(480年―494年),字季尚,南朝南兰陵(治今常州西北)人,南齐的第四任皇帝,494年在位。文惠太子萧长懋的次子,母亲为宫人许氏,郁林王萧昭业之弟。隆昌元年(494年)四月,萧昭业被辅政的萧鸾杀死,扶立萧昭文即帝位,改年号为延兴。 十月,被萧鸾废黜为海陵王。十一月,被萧鸾所杀,谥为恭王,年十五。
萧昭业(473年—494年9月5日),字元尚,小字法身,齐武帝萧赜之孙,文惠太子萧长懋长子,母王宝明(追封文安皇后),南北朝时期南齐第三任皇帝。萧昭业在位1年,被萧鸾杀死,终年21岁,葬处不明。
萧鸾(452年-498年),萧道生之子,字景栖,小名玄度,萧齐的第五任皇帝。
以上资料来自度娘。
☆、照妖镜(八)
狐偃衣袖一挥,桌上的残羹剩饭全都消失无踪。他摇了摇手中的铃铛,阿鹤便推门进来,恭敬问道:“师傅,有何吩咐?”
“阿鲤已经睡下了?”
阿鹤老实答道:“是,徒儿叫不醒他。”
“让他睡吧,你去唤小二过来,为我弄些热水洗漱。”
“是,师傅。”
洗漱过后,狐偃换了件月白色长袍,捉妖瓶被放在床上。他将窗户打开,十五过后的月光对他并无影响。他仰头看天边明月,微微眯起眼眸。
这照妖镜不止能看到妖物原型,还能照出别东西。他拿起镜子,对着自己,镜子中清晰地印出他的脸,还是白天时的模样。上挑的凤眼,浓淡适宜的眉毛,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镜中的他并未变成白毛狐狸。
看来,只有十五那日才能照出他的原型吧。
这镜子既然可以数次显出小尚的生前状况,那么……月十五时他照了自己之后,会不会恰好显出自己出生时的情况甚至出生前的情景?
若是能见到那个男人,他至少能知晓些许线索。这么多年了,他从未出现过。他从未见过他,即使是母亲,也没见过几次吧。这样的妖物,若是不除,恐怕还会遗祸人间。
捉妖瓶发出淡淡荧光,小尚在捉妖瓶中被挤得难受,转个身都很困难。他突然有点想念狐偃从前关他用的白色灯笼,想念灯笼里狐偃特意给他放的小宅子,里面还有床可以睡呢。他大声呼喊,可这瓶子结实得很,外面似乎什么都听不到。
狐偃走到床边,见瓶子还在发光。他算了算时间,估摸着小尚在里面已经难受的不行了。他将瓶口打开,瓶中突然冲出一阵白烟,小尚化成一个白色的模糊影子,在房间里乱窜。
狐偃用符咒将门窗封上,小尚想要逃,撞在符咒上,大声鬼叫起来。
“闭嘴。”狐偃冷冷道。
小尚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连忙安静下来,躲在墙角。
照妖镜又开始忽明忽暗。狐偃将镜子收入袖中,穿墙而过,竟是出去了。
小尚纳闷,想跟出去瞧瞧,但门上窗上都贴了符咒,他是出去不得的。他叹了声气,只好乖乖在房中休息。
狐偃御风而行,月光下黑色的影子在晃动。夜晚是鬼魅出行的绝佳时机,他往人烟稀少的荒郊野地里行去。荒野里闪动着绿色的萤火,这些是一些植物或是小动物们的幽魂。狐偃将镜子对准林中最大的一棵榕树,这棵榕树足有好几百岁,树干需六人合抱。这样的大树,一般都具有灵气。果然,照妖镜射出光芒,树干上显出一张老者的脸。
老树惶恐道:“道长,我乃林中普通的树精一只,几百年来一直安安分分,并未做过坏事。”
狐偃道:“你不必担忧,贫道不过在练法术罢了,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树精安静下来,道:“哦,呵呵,原来如此啊,道长随意。”
狐偃在原处等了一会儿,镜子并未如前几回那样,映射出树精的往事。他将镜子收回袖中,慢慢走出树林。
荒原上,绿色的幽魂在游荡。照妖镜一出,许多幽魂纷纷散开。这些是不成形的魂魄,被镜子一照,便会散开,已没有灵魂可言。
他慢慢往回走。这镜子对小型的幽魂无用,对树精一类也无用。莫非真是要有缘人镜子才能显出前尘?此时夜已过三更,野外静悄悄的。他看天色着实不早,便动身回客栈。
翌日,一行人踏上去建康的路。小尚被装进一只稍大一些的捉妖瓶。他蜷曲着身子,郁闷地蹲在瓶中。马车在晃荡,他昏昏欲睡,干脆闭眼休息。
眼看着黄昏将至,四周是荒无人烟的荒地。狐偃说了声“起”,马车便飞到空中。
阿鹤飞身而上,化作白鹤,在前引路。
清悠摇了摇扇子,道:“狐兄好本事,同你行路还真是省功夫。”
马车飞跃大片林地,到了有人居住的小镇,马车缓缓下降,落到地面上,继续朝前赶。
日落之时,桃花道观已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狐偃下了车,阿鲤阿鹤也下车。清悠拱手道:“狐兄,告辞。”说罢扬鞭抽马而去。
赶了一天路,两个小童都累了。阿鹤还好,阿鲤已是累得睁不开眼了。
狐偃道:“阿鹤,你去弄点吃的,阿鲤留下。”
“是,师傅。”
阿鲤迷茫地看着狐偃,不明白师傅要他留下来做什么。
阿鲤是只鲤鱼精,狐偃当时算出自己与他有缘,便将之收为徒儿。这鲤鱼精着实有些懒惰,不过慧根还是有的。狐偃将照妖镜拿了出来,对着阿鲤照了照。镜子突然闪出一道白光,阿鲤已然变成了一只红黑相间的花鲤鱼。
“师傅,师傅您做什么呐?”
阿鲤摆着尾巴问道,在地上扑腾。
狐偃不答,专注看着镜子。但此后镜子并无其他反应,未显出阿鲤的前事。
过了半晌,他收回镜子,袖子一挥,阿鲤又变回了一个十来岁的可爱小童。他继续问道:“师傅,您做什么呀?”
狐偃道:“无事。阿鲤,你该好好用功学道术了。”
狐偃回房,百思不得其解。这镜子他上月方寻回,还不了解其具体用法。为何这镜子会映出他和小尚的前尘,却对阿鲤树精一类无效?
阿鹤做好了晚饭,正端上桌,忽然一道白光闪来,阿鹤变回了一只仙鹤。
他扑扇着翅膀,疑惑道:“师傅,怎么了?”
狐偃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镜子也没有放映前尘的意思,他将镜子收回袖中,淡淡道:“无事,咱们用饭吧。”说罢,用道术将阿鹤变回了小童。
夜晚,小尚被放了出来。他迫不及待地活动着身子,觉得自己不成形的鬼身都要被挤坏了。
刚晃动两下,一道白光射来,又是那妖道在用照妖镜照他!
小尚心想,这妖道自己就是个妖精,每天用这个不嫌累啊!
小尚翻了个白眼,在镜子中完整地显现出来。狐偃嗤笑一声,道:“小鬼,我劝你老实点。”
小尚蹲下身去,在墙角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待着。过了一阵,镜子突然射出一阵光芒,映在黑色的墙壁之上。
一个二十来岁俊美的男人坐在撵上,被抬出宫去,他阴着脸,一言不发。宫中羽林军整装待发,剑拔弩张。小尚躲在宫殿朱红的柱子后面,远远地看着,脸上带着一抹惶恐之色。
前几次放映画面时,小尚被关着,都未曾看见,这回他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出现在画面中。
画面中这位年轻俊美的男子他似乎认识,这个人,是他的大哥。
他愣愣看着墙面,有些话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来。眼泪从眼角流出,他捂着嘴,仿佛感受到当时的惶恐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