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未瀛看了他半晌,轻声地,“唔?”
“他是羽蛇。”
哈拉兰布扶额,轻声叹息,羽蛇——他恨自己迟钝,难道真的年迈了吗?早该看出来的!那孩子有十六翼……当然在蛛巢中他没有展现一分一毫原形姿态,可是那种眼神,那个笑容……该死的,这孩子多么像自己这一支的人。
“他露出过痕迹,不是吗?他的眼睛是青蓝色,有时候却会变成墨蓝色。”
萧未瀛轻轻点头,“那是……”
“那些时候,就是奎扎尔考赤现身的时刻。”
他看得清蛇群的来势与动态;他九岁时,蛇群就畏他如畏神祇;他轻灵如羽,凶暴如雷,他……羽蛇是千古罕见,即使在维奥雷拉家族也只是传说,这个家里出过异样的龙、绝美的独角兽乃至独一无二的喀迈拉,但是……羽蛇?
他只是个四分之一维奥雷拉血统的凡人,更何况,在座所有人都知道,给予他那四分之一血统的人,原形其实是……
“黑龙。”维琴秋肯定地说,“珂缪兰大人的原形是黑龙。”
萧未瀛玉似的脸庞渐渐褪了血色,剩下三个人盯着他,心里同样一个疑问怦怦跳得几近窒息——这孩子究竟是谁的血脉?你们萧家这两代人,究竟继承了哪个维奥雷拉?
萧未瀛干咳一声,“我外祖父母……”他说不下去,自幼他就知道自己外公是维奥雷拉尊主,虽然鲜少见面,记忆中那金发雪肤的俊美男人却始终同溺爱疼宠相关,对他们兄妹三个向来是无止尽纵容无节制宠爱,从无半个不字,对他更是个中之最——大概因为,他有一双和祖父萧殊寒一模一样的苔绿眼睛。
他求救似的看一眼维琴秋,“我外婆那边呢?”
维琴秋郁闷地埋下脸,“她出身的那一支非常普通,别说羽蛇,连条龙都难找。”他默默咕哝一句,真不知道珂缪兰为何要娶她。
萧未瀛沉默下来,半晌才苦笑,“这真是个大八卦。”
哈拉兰布咳了一声,表情难抑地有点难堪,维琴秋气不打一处来,“装什么正人君子,有屁就一起放了。”
他一句话连自己都骂进去,欧金纽也忍不住苦笑。哈拉兰布摇摇头,轻声说:“那一代的龙牙会总座阿法纳塞维奥雷拉,原形是蛇,且……会飞。”
萧未瀛瞠目,“他是羽蛇?”
哈拉兰布有点无法解释,“并不是,他只是……能够飞。”
维琴秋冷冷地,“有人替他改了原形,所以他能飞。”
“阿法纳塞是你那一宗系的。”
维琴秋抬眼,说话的是欧金纽,他紧盯着哈拉兰布,哈拉兰布叹着气点头,“对,不过他那一支也早就绝了。”
萧未瀛深思地注视着自己指尖,忽然轻声说:“你们还记得前阵子药塔督事被附身的事吗?”
“阿梅代乌?”
“之前在龙鳞馆,小宝也差点出事。他说看见了瑶薇恩维奥雷拉的鬼魂,我们都以为那是个噩兆。但事后安布罗斯却悄悄来找过我,他说:小宝跟他讲,除了瑶,他还看见了另一个人,那个人,蛊惑他去跳楼和自戕。”
那个人身材气质同耶雷米亚相仿,笑容里温和的嘲讽不屑却酷似骨塔师匠哈拉兰布。
哈拉兰布简直连头都不想抬了,“爵爷的意思是,这个人……如果他当真是阿法纳塞大人的鬼魂,他想杀掉小宝,对吗?”
可是为什么?
房间里再次沉寂如死——为什么,那不是明摆着吗?你们要查明这孩子的原形,要让他永留梵比多山,那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秘密的彻底曝光——再前代尊主珂缪兰维奥雷拉,他那个嫁给北海萧氏的独生女儿根本就不是他的亲生血脉!
一片寂静中,格拉齐安轻轻敲了敲门,“哈拉兰布大人。”
维琴秋抢先怒吼,“干嘛?”
“骨塔御使求见。”
哈拉兰布皱眉,“有什么事不能等着?”他起身出去,片刻后一脸冷酷地转了回来,那表情鲜少出现在他脸上,维琴秋也微微一怔,“怎么了?”
“埃米尔普优维奥雷拉。”
萧未瀛目光一扫他身后面色平静的格拉齐安,哈拉兰布冷冷地说:“他要读阿法纳塞大人的骨殖。”
维琴秋从床上跳了起来,“让他滚!”
“他从长老会那儿弄到了一份敕书,他妈的。”骨塔师匠罕见地咒骂了一句,“里夏德在想什么?”
维琴秋冷冷摇头,“里夏德根本没在山上,埃米尔也根本就不是想读骨。”
他知道骨塔不会让他触碰阿法纳塞的骨殖——那是骨塔的禁令之一!那位总座大人的过世在家里一直都是个禁忌性传奇,知道的人已寥寥无几。珂缪兰临终时下令,不准任何卓根提斯读取阿法纳塞的骨殖,当时所有人都讶异他为何留这样一条遗命,想不到……
“他是替珂缪兰殉葬的。”维琴秋冷淡地说,看着萧未瀛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传说他在主持珂缪兰的火葬礼时,自己跳进了葬尸台。”
灰飞烟灭,骨肉难分。
所以珂缪兰的骨匣里,盛的其实是两个人的骨殖,而阿法纳塞的骨匣里根本空空如也。珂缪兰颁下那条禁令,不过是为了避免后人发现这个秘密。
萧未瀛轻轻问,“所以谁都不知道关于他原形的猜测是不是真的,对么?”
维琴秋和他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对,一直都有传说阿法纳塞大人是偷偷用了骨殖改过原形的卓根提斯,但始终不能证实。”
欧金纽轻声说:“用卓根提斯骨殖入药擅改原形,是死罪。”
所以我们死生一处,就算全世界都怀疑,又有谁动摇得了你的尊严?
维琴秋一拍床板,大怒,“他俩是这种关系,阿法纳塞会去偷他老婆?!”
“不对,”萧未瀛喃喃地按住他,“改形是死罪,针对的也只是活人,阿法纳塞那一支既然都绝了,他还在乎什么?”
维琴秋目光一闪,“珂缪兰。”
“嗯?”
“当然了!替他改形的人……一定是珂缪兰。”
像阿法纳塞这种人——至少,根据传说中那个喜怒无常莫测近妖的形象来想象——他当然不怕自己遗臭万年还是被挫骨扬灰,如果这件事是他独力完成,以他那个肆无忌惮的脾性,只怕不仅不会避讳,反倒会引为自得。
他默然隐匿,当然只会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的名声。珂缪兰虽然也是个百无禁忌的,却极为重视家声,当然容不得最默契信任的龙牙会总座身上传出这种流言。而珂缪兰身为巫师的魔力高过阿法纳塞是不争事实,如果做出这件事时,阿法纳塞还没有把握独力改形而由珂缪兰经手,半点不奇怪。
维琴秋气急败坏,“所以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俩有同生共死的默契,难道还共用一个女人?”
他再j□j不过地说出来,哈拉兰布扶额不忍作声,萧未瀛的脸都白了。
以那两人的放恣与乖张,当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吧?
欧金纽冷冷地说:“我觉得你们都想太多了。”
萧未瀛向他投去感激一眼,欧金纽视若无睹,音调缓慢,“两代之前的事,人都进了骨匣,还用得着你们操这个心。有这个功夫,莫不如去查查那个蛇狩师都知道了什么。”
哈拉兰布一凛,“小宝刺青的事……”
维琴秋叹气,“先等等吧。反正你在他身上下了蛛丝,原形不会轻易出来。”他看向欧金纽,笑容揶揄,“小宝给了你那么一下子,你还向着他?”
欧金纽冷笑不作声。
萧撄虹在火兰馆后的花园里游来逛去,一脸无聊,德拉加远远陪着他,他也不作声,过半晌才无头无尾地问,“你早就知道了吧?”
德拉加轻微点一点头。
“那是怎么回事?”他抬起洁白指尖凝视,又摸摸自己的脖子,“我记得有什么咬了我一口……不,是条龙,黑色的龙。它咬住我的脖子,我以为要被它咬死了。”长长出一口气,他耸耸肩,“那是怎么回事?”
德拉加走到他身边,“小宝,那是格拉。”
萧撄虹沉默地呆了半晌,低低一句,“他妈的。”他转身凝视德拉加,“我是什么?我知道我不是龙,别瞒我。我外公的原形是龙,对吧?这意味着什么,我根本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德拉加凝视他,“你依旧是北海萧家的后代。”
萧撄虹喃喃地,“这在你家可没什么用处,不是吗?”既然我再也不能回去。
德拉加沉默地看着他,良久才低低地一句,“我会替你想办法的。”
萧撄虹顿时卡了壳,德拉加回首招来卓根提斯,告诉萧撄虹,“我回药塔一趟。”
萧撄虹淡淡地应了声,骤眼发觉这几名卓根提斯正是之前被维琴秋亲口下令留在火兰馆的狼林属下,立刻想起安布罗斯,忍不住鼻子发酸,望望天忍住。
火烧兰花海缤纷,直欲燃到天际,他一身素净长袍翩翩地衬着精灵般半透明发色,整个人轻盈如玻璃纸折出来的。那几名卓根提斯看了他一会儿,交换下眼神,领头的那一个走近萧撄虹,轻声说:“勋爵大人如果有什么吩咐,狼林绝不会迟疑。”
萧撄虹吓了一跳,眼睛瞪圆了看他,对方坚定回望,知道他迷惑,立刻解释,“咱们都知道,大人是为了替安布罗斯他们报仇,才伤成这样。”他踌躇一下,到底说了出来,“尤佳大人虽然不在家里,也未必……再回得来,可是勋爵大人救了他一命,咱们兄弟都至死不忘。”
他屈一膝跪倒,轻声重复,“至死不忘,至死不渝。”
萧撄虹呆呆看着他,效忠……狼林向他表态效忠!尤佳这个混蛋……他把狼林送给了他!
入手这样一支力量,即使不能让他在梵比多山横行无忧,至少也能护他一时平安。他咬牙,“好尤佳,他从来都是个好哥哥。”双手抓住那位狼林卓根提斯的肩,从地上扯了起来,他微微抽搐着嘴角,眼神尖锐,“放心,我不会跟各位客气,既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