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地上。
揉著眼皮爬起身来,我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麽事,只发现病房里突然多了很多人,有一半是穿著白大褂的医生护士。
侧转身去,看见了动手打我的那个人………又是她,董妮娜。
在她旁边站著的,是我的父母,他们的目光冷得让我心里发慌。
“爸,妈,我………”
他们象看石柱一样看了我一眼,转向了一个从人丛中走出来的中年女医生。
女医生疲惫的脸颊上粘著几缕汗水沾湿的头发,她直视著他们,缓缓摇了摇头。
“不!!!!!!”
听著董妮娜撕心裂肺的痛喊声,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妈妈的声音在同一刻响了起来:“老李,老李你怎麽啦?医生、医生快来呀!”
仿佛置身剧场舞台,我下意识地举目四顾,却没看到台下的观众。
这是什麽地方?我是谁?我在做什麽?看著周围忙碌的人群,意识里一片茫然。
“小维,喝点水吧。”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木然地接过纸杯,又突然触电般跳了起来:“我爸呢?”
甘子期有些为难的样子:“他在隔壁………哎你还是不要去吧?”
我将他的叫声抛在身後,猛冲到隔壁,松了一口气:父亲的脸色不大好看,却还是神志清明地半倚在床头。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b
全身血液仿佛瞬间被抽走,只剩下麻木的躯壳。
“爸………”g
“不要叫我爸爸!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父亲不知为什麽突然暴怒起来,脸红筋浮,手脚乱动。妈妈忙上前按住他:“别激动,别激动啊老李。”转头对著我使眼色,“出去,出去啊!”
真不明白。
“可是………为什麽啊?为什麽赶我走?”
“我来告诉你!”
一只手突然从後面伸过来扳住我的肩膀,然後,是重重的一记耳光!
头“砰”的一下撞上了门板,我晕头转向地抬手想攀住什麽来支撑身体,手背又挨了一下重掴,火烧火燎的疼。
“爸,妈,已经安排好了,後天火化。”
她在说什麽?是关於谢以文吗?突然意识到,以文真的死了,我现在呼吸著的,是没有以文的世界里的空气。
她突然转回身来对著我,我忙用手背揩了揩鼻翼,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的眼泪。可还是被她发现了。
“你哭什麽?你应该很得意啊,他临死前不想见爸妈也不想见我,只想见你!你!!”
我满怀恐惧地看著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她:“不,我不是………”
她嘿嘿冷笑:“不是什麽?不是你勾引他的?别忘了你亲口跟我承认过!这麽快就想赖帐?还是人死了,不必再假装什麽爱情?”
我看了看病房里面脸色铁青的两位老人:“不、不要在这里说好吗?”
严厉的男人声音洪锺般响起,一如他在每次的政府工作会议上批评下属的语调:“为什麽不要在这里说?那麽不要脸的事你都做得出来,还怕说给我们知道?”
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如果不是靠在门板上,早就已经瘫软在地上。
真相原来是如此经不起坦白的东西,其中的难堪竟远远大於想象。
“怎麽说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吗?全都怪我吗?”
“不怪你怪谁?”父亲冷冷地顶我回来,“你就跟那个林思安是一路货色,十足的骚货,什麽种………”
母亲的一声抽泣止住了他的话头,他看了她一眼,悻悻地闭上了嘴。
林思安………这个名字好熟啊,好象在哪里听说过?
“你可以走了吧?”董妮娜开始往外推我,“以文已经被你害死了,你还不罢休?你要害死几个才算?”
就好象以文死了我不会难过!气愤地想反驳她,抬眼却看见她满腮的泪水………我咬住了嘴唇。
她恨我也没错啊!如果不是因为我,以文就不会死。
她一路推我到走廊里,自己也靠在了墙上。
这时我才发现她瘦得已不成人形………当初婚礼上那个把件红缎旗袍穿得前凸後翘的丰满女人已经瘦得象一把干柴,灰色大衣下空荡荡的,好象里面根本没有身体藏著。
她闭著眼睛,自语般地说著:“庆祝会那天他穿过人群走过来的样子,真是帅啊!一个人有多少爱可以挥霍,我就给了他多少。暗恋了三年,我以为我们之间永远是平行线了,他竟突然说要娶我!”她的眼皮突然抬起,狠狠地瞪视著我,“你不会懂的,当一个女人中意一个男人,愿意陪他到老,愿意为他生儿育女,那是怎样一种揪心的幸福!而他却不给我这幸福,借口忙事业、碰都不碰我!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他究竟为什麽这样!”
她一把扯住我的衣领,力气大得出乎意料,我拼命挣扎才勉强挣脱,被勒得呛咳起来。
“李维罗,你究竟有什麽好?好好的一个大男人,成天象个鸡似的四处招摇,招蜂惹蝶的,可笑我们家那位傻子居然还为了你成宿成宿地睡不著觉!怕你给人欺负了去!我一直以为你们是兄弟情深,哪知道我竟是最傻的那个!”
好容易压住自己的咳嗽,我直起身来,低头望著她。之前的怨怼竟全都消失了。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在错爱里苦苦挣扎的可怜人而已。六年的时间,从十九岁到二十五岁,一个女人最美的年华,就这麽付之东流了。
而在梦的尽头,却有人告诉她自始至终,她是一个人在跳舞,她爱的人,一直爱著的是别人!
“对不起。”
再也没有比这更真诚的道歉了,我这辈子也没对人这麽低声下气过。而这女人的回答是又一记重重的耳光!
“你干什麽?”
走廊那头有人在大叫,我一边揩著鼻血一边回头去看:是甘子期。
他手里端著一杯热咖啡飞奔过来,猛力将董妮娜推开:“你这个疯女人!想怎样?”
董妮娜冷笑著,样子不太正常:“李维罗,这是你的下一个猎物吗?以文的尸体还没冷透呢,你这贱货已经熬不住了?”
甘子期气得大叫:“给我住嘴!老子从来不打女人,表逼老子开戒!”
我拉住他坚硬如铁的胳膊:“走吧。”
他运了运气,重重地哼了一声,终於还是顺从地跟著我走开了。
到了空无一人的公车站台,我们在铁条做的长椅上坐下来。
“小维,你的脸色不好,喝点咖啡吧,是你最喜欢的拿铁,我特意叫他们多加了牛奶的。”
咖啡的热度透过杯身传到手心,而我却感受不到一丝丝暖意。一夜之间成为孤儿的感觉,我终於体会到了。
陀陀,你在哪里?现在的我需要你的肩膀来给我依靠,可是你,怎麽不在我身边。
看著身边高大而沈默的男人,我哑然而笑。
他有些懵了:“你笑什麽?”
我摇摇头,复又转过头去看著冷清的街衢。偶尔一辆车呼啸而过,却不是驱散而是加深了这冷清。
“我是没想到,众叛亲离的时候,唯一还陪在身边的人,是你。”
他迟疑了一下,小声说:“蓝凡他………有事才走的,他………还叫我好好看顾你。”
“我没那麽脆弱。”我微笑地看著他,让他看清我的眼里已经是干燥的了。这就是甘子期,永远都会为别人打圆场,不忍看任何人受苦,心比棉花糖还软。
“算了,公车可能不会来了,我们打车吧。”他站起身来,开始张望道路尽头,想看看有没有亮著空车灯的出租车。
我抬头看著他厚实的背影:“好啊,反正末班车也不能坐。”
“啊?好,好。”他漫不经心地朝迎面而来的一辆出租车招手,然後突然回头看著我,“为什麽不能坐末班车?”
我一本正经地回答:“你没见恐怖故事里末班车上都是有鬼的吗?”
在他之前钻进了出租车。
他哭笑不得地叫了一声:“小维………”也钻了进来。
我假装对他怯生生搭在我腰间的手没感觉到,闷著头想:如果真的去坐末班车,会不会遇见以文的鬼魂?那麽年轻就突然死了,他不会甘心那麽快就离开的吧?一定会在人间徘徊的吧?
想著想著,身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在我睡著时停止呼吸的以文,他的手指,那冰凉的温度仿佛还留在我的脸颊上。
封闭的车厢空间里突然响起的音乐声分外刺耳。
我摸出电话:“什麽事?”
“没有,我………只是………你还好吧?”
不知为什麽,一听见那个温柔的声音,已经被压抑住的泪水又开始汹涌而出。我深深呼吸,把抽泣咽回肚里:“我很好,没事我挂了。”
“是斐陀吗?”
我没理甘子期,掏了掏上衣口袋,弹出一根烟来,不耐烦地冲他晃了晃。
他忙在衣兜里寻摸出打火机,刚点著烟,出租车司机说话了:“先生,请不要在车里吸烟。”
甘子期还没反应,我大叫起来:“停车!”抬手就去开车门。
车子一个急刹停住了,我冲下车,在马路牙子上坐下来,自己也知道自己发作得全无道理,却止不住的气得发抖。
我只是,想要在尼古丁烟雾里寻找一点安慰而已,这个要求很过分吗?这个噩梦般的夜晚,我最爱的人永远离开了我,我的亲生父母厌弃了我,还要被那个女人一再辱骂、殴打!我做过些什麽该得到这样的报应?不错我是很任性、蛮横,不懂温柔,但这也够不上死罪吧?为什麽却换来这比死更难受的惩罚?
“起来。”
那声音只让我将头在双膝间埋得更低。为什麽没有地洞好让我钻进去,不要再留在世上丢人现眼?
“我叫你起来!”
衣领被猛地揪住,整个人象个布袋娃娃般被提了起来。
“要闹回去再闹,深更半夜的,你想露宿街头吗?”
“你走好了!表管我!”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