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好了,小林,别闹了,这样太危险了,你还是下来吧。”
这是哪根葱啊?我眯起眼看著来人,半熟不熟的,还真不好说──
“不认识我啦?”
五雷轰顶!大概是被枪给打傻了我!居然连他都没认出来!
我顺著墙根慢慢溜下来,看著来人,尴尬地笑一下:“甘伯伯。”
他的样子,真的象个颓丧的老头了。完全不是我前几次见到那种神情忧郁却出奇年轻的模样。是被儿子出事打击到了麽?
要小心。我在心里告诫自己:也许他会拿我撒气,把事情怪罪到受害者头上的凶手家属可是层出不穷。
他的态度倒是和蔼可亲:“小林啊,伯伯这一向忙得焦头烂额,没有早点来看你,你不会怪我吧?”
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我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地板,没出声。
长长的一声叹息。“小林,你…………………你是不是非常恨子期?”
你唱戏哪老头!
我沈默摇头,早说过了我有什麽资格去恨别人,我自己是那个最可恨的人!
片刻的静默。
“当年是我辜负了所有的人,抛妻弃子的名声,我认了,可是思安他,终究还是离开了我!第一次见到你,我真的以为是思安回来了!我想了他二十年,等了他二十年,得到的却是他已经死了二十年的消息!”
我猛地抬起头:“你,一直都不知道?”
他摇头,掩饰地看著窗外,我却已经看到他眼里晶莹的泪光。“如果早就知道,我不会活到现在。现在知道了,死的勇气,却没了。人老了,比年轻时要怕死得多。”
心乱如麻。眼前这个人,我对他一直都很排斥,不只因为从初次见面起他就莫名其妙地纠缠,更是因为他当年的行为间接害死了我的生父,并且祸延至今日。
如果不是因为他当年抛弃了甘子期的妈妈,甘子期又怎麽会陷害陀陀,使我和最爱之间落到了如今这样无颜相对的局面。
可现在他却冒出来告诉我,过去的二十年里他从来不知道他的思安早已经死了!
“啊?”
我猛地抬头看著甘溯源,完全没有听到他刚才说的什麽。
甘溯源不引人注意地叹口气,重复说:“我想请求你同意,不再追究子期的行为。经济上,我会尽量补偿你。”
我闷头发笑:“百分之五十一。”
“什麽?”
我抬起头,看著他:“你不是给了林思安你公司的百分之五十一股份吗?”
他的脸在刹那间变得煞白,仿佛全身的血液被瞬间抽走。
过了很久,他才挣扎出一句话来:“你,怎麽知道?”
废话!“你当年立的字据他给了我母亲,现在在我手里。”
他看著我,幽幽地说:“你要的话,不要说是百分之五十一,就是百分之百,我也会给。”
我大笑:“我要你的公司有什麽用?”
疯狂的笑声牵动了伤口,痛意一丝丝传来,竟是入骨蚀心。
“那你要什麽?”
我停住笑,声音已经暗哑:“我要的,你给不了。”不等他回答,在病床上坐了下来,冷冰冰下了逐客令,“我累了,请让我休息。放心,我不会为难你们父子的。”
整个人陷落在白色的床单里,耳边隐约又响起了温婉动听的旋律:
‘深爱著你
深爱著你
看这世界变化万千
唯有我对你的爱不会改变
深爱著你
深爱著你
就算是狂风骤雨
我的心也坚持著不会改变
还是这麽爱你──’
“你来做什麽?”
听见病房的门响,我侧头看了一眼,冷冷地扔下一句话,继续收拾东西。
蓝凡有些委屈地答:“我来接你出院啊!”
“不需要。”
我将小小的旅行背包扔上自己肩头,引来蓝凡一声惊呼:“你的肩膀还没好透呢!”
“没好医生会让我出院?”我白了他一眼,“让开。”
他不知所措地闪身,又厚著脸皮追上来:“我来帮你背包。”
我终於不耐烦,大吼一声:“都说了不需要你帮忙!”
他眨了眨眼,一脸无辜:“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啊?”
想想这些日子他和丁丁每天的晨昏叩省、鸡汤米粥,我还真不好意思对他发作。也是,体力恢复了,怎麽脾气也上来了?
蓝凡这小子,也真好玩,我不作声他老兄就雄赳赳气昂昂的,待我原形毕露他倒软回去了。
我笑笑,捏一把他的脸蛋:“傻瓜!我怪你干什麽?全都是我自找的不是?”
他本能地往後一闪身,脸都红了。半天,才期期艾艾地又说:“你、你去哪儿?我开、开了车来的,我送你啊。”
站在院门口等著蓝凡把车开过来,三分锺里已经有两个卖野药的来问过我要不要买特效药,感觉特蠢。
听见车喇叭响,我抬头,笑容在瞬间凝固。
甘子期瘦了很多,从前的衣服套在他身上晃晃荡荡的,简直吓人。
直到甘溯源在他背上猛推了一把,他才如大梦初醒般走近我:“小维。”
那天他带给我的尖锐疼痛仿佛又在身体上叫嚣,我不由自主後退了两步。
他的目光更加黯然:“对不起,小维,我真的不是有心要伤害你,我、我…………………”
“算算算了。”我一急又开始舌头打结,“那那些事我不不会再去想了,你也也别想。”我可没指望过你什麽,只求你不要再来烦我就好了。
要不怎麽说姜是老的辣。甘溯源把儿子揽到身後,对著我强颜欢笑:“小林,我知道我们父子欠你的,这辈子也还不清了,只望你大仁大量,不要跟我们计较。子期我已经决定送他出国,定了明天的飞机,他一定要来见你最後一面,我也没办法。”
我低头看著自己的球鞋,已经脏得变成了灰色,该好好刷刷了。
“小林?”
我抬头,目光清澈,毫无泪光:“我是不是该恭喜你?”
甘溯源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尽复杂,心疼、不安、气恼、迷惑,这麽多情绪居然同时表现在他的脸上,真奇怪他脸上的运动神经怎麽没崩溃掉。
跟他老爸比,甘子期是个行动派。他突然出手,攥住了我的手腕:“小维,跟我走吧,我发誓再也不会伤害你,如果将来我违背了誓言,让我不得好死!”
我和甘溯源还没来得及反应,身旁有人阴恻恻开口了:“你要是不放开他,现在就不得好死!”
甘子期一惊之下手松了,我趁机挣脱,心里暗自侥幸,退到离他三米开外。我可不想再来一次那样的噩梦,我很怕痛的。
“蓝凡,你为什麽老管我和小维的闲事,你也爱上他了吗?”
蓝凡气得脸色发青,甘溯源见状忙和司机兼保镖合力将儿子往车里拖,甘子期嘴里却还在不干不净的。
这就是我和他的最後一面吧?我想他是不会回来了。与其带著污点在国内生活,倒不如以甘家的财力,助他在海外居留。
回想起同学的四年和最近几个月乱梦一般的日子,他的形象还真是让我捉摸不透。温厚的大哥哥,能干的学生会主席,双学位的高材生,背弃女友的直男,狂热的追求者,还有那个为母亲复仇而不惜陷害无辜的阴谋者,我该相信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或许,每一个他都是真实的。人心的复杂,往往连自己也始料不及。
我胡思乱想的当儿,蓝凡已经运完了气,恢复了正常脸色,走过来说:“上车吧。”
头点到一半,衣袋里传出一阵轻柔的鸟鸣。
在蓝凡疑惑的目光中,我慢慢拿出衣袋里的电话,打开,放在耳边:“喂?”
“你相信爱情吗?”
那个声音似曾相识,但我可以肯定他跟我之间并没有熟到可以讨论这种问题的程度。
“你是谁?”
一阵疯狂而虚弱的大笑。“我还以为,你会记得我──”
电话信号突然中断。再拨过去,服务台小姐温柔地提示对方已经关机。
我看著蓝凡,摇头。
这时,他的电话响了。他掏出话机搁在耳边,同时还没忘了一把攥住我的胳膊,防止我趁机逃跑:“是我。什麽?在哪里?好我马上过来!”
连我的问话都没时间答理,他牵了我的手扔我上车,然後开足了马力一路夺命狂奔。
汽车“吱”地一声急刹停住时,我已经被他晃得发晕了,所以在他提出到站下车的合理要求时冲他发起了脾气:“你有毛病啊?带我到这鬼地方来是什麽意思?”
蓝凡手抓著门把,急得青筋直蹦:“那你就呆著吧,我可要上去了。常理要跳楼自杀啊!”
常理?我突然明白过来,刚才打电话那人就是常理,欧阳长虹的恋人!
他问我相信爱情吗?难道,是他和欧阳之间出了问题?可是,为什麽要来找我,干我什麽事啊?
满腹的疑问中,我跟著蓝凡乘电梯来到了顶楼,再顺著旋梯来到了平台上。
高空中风总是很大。常理坐在窄窄的围栏上,白衬衣在风中猎猎舞动,本就瘦小的身体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这场景令围在不远处的一众人等个个一脸铁青。
“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你们俩吵架了?”
在我的熏陶下,蓝凡已经对同性间的感情见惯不惊,一上来直奔重点,根本没想到要问“你们怎麽会在一起”之类的问题。
欧阳为难地叹气:“就为了一个小姑娘,总是来我们网吧,算是熟人吧。前两天我爸妈过来看我,你知道我爸妈,恨不能明天就抱孙子,我就拿人家做了回挡箭牌,我怎麽知道他就误解成这样──”转向常理,“下来好不好?我和她之间真的没什麽,你怎麽就是不肯相信呢?”
从来没听过欧阳这麽低声下气。原来在爱情的面前,每个人都会改变自己。
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