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温和,甚至有些小孩子耍赖的意味,然而仔细咀嚼,却又隐约潜伏着一丝不容置否的霸道。
☆、音乐会
夏志英离开陆飞家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多。
寒酸的贫民住宅区,连路灯都只有孤零零的那么几盏,饿得瘦骨嶙峋的流浪猫在肮脏的垃圾筒边满怀期待地嗅着,小小的梅花爪拨弄着塑料袋子。
夏志英掏出手机,很快就在通讯录上找到“祝霖”两个字,手指却顿在按键上犹豫了很久,然后小心翼翼地摁了下去。
每次打这个男人的电话,都像是朝圣似的,心里纠得紧紧的,慎重到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地步。
嘟嘟的几声等待音后,电话接通了。
“喂。”手机里传来一个男人湿润沙哑的嗓音,激情的余韵甚至都还没有消退。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夏志英觉得自己的心血管好像被剪刀挑断了,一颗血肉模糊的脏器直直地往下掉,却又掉不到底。
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虔诚而贫穷的信徒,在把自己的一切精神和仅有的物质都交给教皇之后,却发现教皇根本就是个在声色犬马中招摇撞骗的幌子。
“……程维,我找祝霖。”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揪着大衣的领口,缓缓说道。
程维不耐烦地拿着手机,冷峻英挺的脸庞微微低倾,瞥了眼在自己身下隐忍着□的恋人,然后没好气地对着话筒道:
“祝霖睡着了,你有什么话跟我说。”
“……”
到底是他睡着了,还是你他妈的在睡他?
夏志英握着手机,暴露在空气中的手指都冻得有些麻木。
“算了……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
“那我就挂电话了。”
“好。”
咔嚓一声。
紧接着另一串更急促的嘟嘟音。
夏志英依旧把手机贴在耳边,原地站着,听着手机里机械的声音,冷冰冰硬梆梆的,好像木棍一下一下击打在他的胸腔上。
他只是想听听祝霖的声音而已。只是想再听听那个男人说“晚安”的嗓音,温和,柔软,中低音的磁性。
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那么清楚,可是毕竟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他怕自己总有一天会忘记。
夏志英知道,时间是很自私的,它觉得世间万物都属于它,它想把谁带走就把谁带走,在它看来,你的爱人,你的父母,你的孩子,所有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都不属于你,他们是时间宽宏大量借给你的,一旦到了期限,它
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收走。
更讨厌的是,这厮不仅自私,它还很残酷,它连记忆都不肯给人们留下,就算曾经比肩相伴的人,经过时间的搜刮,到最后会连对方长什么都不再记得清楚。
歹势,这个下流胚子,它拥有地球上65亿人口。可是它却吝啬到连一个普普通通的祝霖都不肯借给他。
夏志英把手机啪地合上,塞回衣兜里。
他想,好了,现在他知道时间的名字了,凡是经历过爱情和别离的人都知道时间的名字。
他妈的,这混账叫葛朗台。
如果说非要夏志英在他认识的人当中,找出一个和时间?葛朗台先生相媲美的人物。夏志英觉得应该是陆飞,尤其是在星期六和陆飞一起去演奏会之后,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新年维也纳交响音乐会在T城大剧院举办,去听这种高雅艺术的人都是颇具涵养的上流人物,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之所以说是表面上,是因为夏志英一直固执地认为,像程维这样的上流人物,脱了衣服简直比狗还下流。而偏偏红纱艺术订购了五张顶级VIP座位,而有一张门票恰好就在程维手里。
换句话说,就是程维这只狗也要去听音乐会。
新年音乐会开始的三个小时前,夏志英正在自己一百八十平米开着暖气喷着空气加湿剂的公寓里化妆。
所谓化妆,当然不是搽粉涂脂,而是准备一个“待就业,目前靠打工为生的贫苦大学毕业生”该有的行头。
他脱下自己的Armani外套,换上地摊淘来的涤纶休闲衫,又从沙发下找出一双问回废品的大妈买来的旧球鞋,皱了皱眉头然后套上。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
夏志英正在绑鞋带,听到音乐声响起,三步并两步过去拿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个陌生号码。
夏志英迷惑地皱了皱眉头,接通了电话,贴到耳边:“你好,我是夏志英。”
“咳……”对方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喉咙,然后说,“我是陆飞……”
夏志英挑了下眉尖,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微笑道:“嗯?陆叔叔,你总算记得我的号码了?”
“嗯。”声音犹犹豫豫的。
夏志英听出他的不对劲,于是试探着问:“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陆飞沉默半天,最
后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夏志英……我把演奏会的门票丢了。”
两个小时后,在离剧院较远的马路上,有个看上去三十左右的男人正左顾右盼着,他穿着连帽衣,由于天气实在太冷了,他把拉链一直拉到喉咙口。他的手里攒着两张皱巴巴的音乐会门票,看到路过的行人就上去搭讪:
“你好,小姐,请问你想去听维纳斯演奏会吗?就在后面的剧院,马上就开始了……喂,喂小姐别跑啊……”
“先生,你想听维纳斯演奏会吗?……嗯,不贵的不贵的,1200一张票,哎,先生等一下,价钱可以再商量,先生……”
“大姐你好,我这里有一张维纳斯演奏会的门票,你愿意去听吗?价钱我们可以商量……”
“这位大伯……”
半小时后,就在演奏会开始前十分钟,陆飞终于以一张120块的价格出售了维也纳新年音乐交响会的门票。
他看着那对年轻情侣离开,冻得通红的手里紧紧攒着240元钱,用手揉了一下已经被寒风吹得发麻的鼻尖,呼了口气:“什么破演奏会,当初我转手杨庭演唱会的门票,200块市价的炒到1000块,这倒好,市价1200的票,卖出去硬生生少了个零。”
不过抱怨归抱怨,手里捏着皱巴巴的钱,陆飞还是很开心的,虽然欺骗了夏志英,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饭都吃不好,哪有心情去听什么交响乐,还不如换成钞票实在。
陆飞把钱揣进口袋里,脚步轻快地往公交车站走。他盘算好了,要用这些钱去买些夹心肉和河虾,河虾可以买那种刚死的,这样应该会便宜些,蔬菜应该多买些屯着,如果下雪的话价钱就涨了,下次可以给夏志英烧些鲫鱼吃,年轻人不能总吃蔬菜,不长肉…
莫名地又想起上次分别时,夏志英那个从后面搂过来的温存拥抱,心里骤然一阵蚂蚁爬过的躁动。
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如果这样的美少年肯跟自己ONE NIGHT STAND,并且做零号的话,那今年真的撞运了。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ONE NIGHT STAND的时候,心脏好像在跟自己抗议似的揪了一下,然而再多的,陆飞却连念头都没有。他自卑得不愿意有任何非分之想,夏志英的青春和自己的老朽已经吐字清晰地告诉他,他早已过了做梦的年纪了。
路过水果摊铺的时候,陆飞想起了夏
志英喜欢吃草莓,虽然现在草莓是反季节的水果,又贵又不健康,不过……少吃两个应该没有问题的吧?
陆飞的手捏着钱,收在大衣口袋里焐得汗涔涔的,在摆着琳琅满目货物的水果店前面站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走了进去。
陆飞这个白痴。
夏志英郁卒地腹诽一句,摁下安全带的搭扣,从驾驶座下来,拜陆飞那家伙所赐,他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脱掉那一身愚蠢的待就业大学生装束,换了正装出现。
本来他都不想来的,可无奈都和负责人商量好了,作为夏家的继承人,演奏会他一定到场赏脸,所以即使陆飞把票给弄丢了,他还是得自己来——反正不管他有没有票,剧院的老板都会十二分热情地欢迎。
T城大剧院门口此时已经陆陆续续地聚集了不少人物,豪华的轿车在平坦宽敞的剧院门前缓下,高大英俊身穿制服的保安引导着车辆前往泊车位,半月形的巨大建筑上几万盏顶灯投下的灯光简直像碎钻似的装点在锃亮的轿车上,车门打开,下来的都是举止高贵谈吐优雅的绅士淑女,更是有不期而遇的商业伙伴,彼此携着伴侣客套而礼貌地谈笑一番,然后踩着厚厚的地毯通过剧院的大型旋转门。
夏志英的手滑到领带结上,稍稍作了个调整,他往旁边的幕墙瞥了一眼,玻璃幕墙中也有个等身高的年轻绅士正在瞥他。
夏志英对自己的翩翩风度很满意,手拨弄了一下喷了发胶的黑色头发,带上熟稔的礼貌微笑进了镀金旋转玻璃门。
在这种场合是经常能和一些很有地位的人不期而遇的,从小接受良好家教的夏志英当然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他看了看腕上的表,音乐会已经快开始了,他加快了脚步,心里却想到程维那个家伙。他知道程维这次问公司要了两张门票,估计是要和祝霖一起来听音乐会。
夏志英的座位在程维后面一排,这样他就也许可以注视着祝霖的背影,他对此很高兴。
可是等到了音乐厅的时候,他却惊愕地发现,原来该是空着的那两个vip座位上,赫然坐着一对年轻的情侣。
“……”
夏志英一时顿住了脚步,犹豫着没有迈上前。在不远处看着那两个谈笑的男女,错愕地想:陆飞不是把票弄丢了吗?为什么这两个座位上会有别人?
这时,夏志英的背后冷不防响起一把充满磁性的魅惑男声,暖暖的气流拂在后颈,那声音带着几分讥讽的意味
,开口道:“夏总监,晚上好。”
夏志英背脊一僵,转过头去,不出所料地看到程维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庞。
程维朝他微微一笑,拉开了一些距离,然后道:“来得正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