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笙说,大概不会超过一百年了。」诛月答道,平静得仿佛那个将死的人并不是他自己。
「……」一百年?还不到区区一百年?
牟纶心情大坏,若说此刻他有什麽最想做的事,便是将方才听见的尽数推翻,那些言论……
「是真的麽?」
「是真的。」一个陌生的声音代替诛月答了这样一句。
牟纶微愕,想不到自己如此专注於与诛月的对话,竟是丝毫未察觉有外人到来。
他循声转过头去,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那位白衣青年,有着一副明朗温暖的面容,似个寻常凡人百姓家的邻家小哥。
不过牟纶知道,此人绝非什麽邻家小哥,而是……天界来客。
魔界与天界关系不佳,但也未到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份上。若是毫无争端理由,其实并不是不可以和平共处。
此刻见了这个天君,牟纶也只冷眼相望,并未出言不逊。
只是一想到对方刚刚说的话,无疑是认得诛月的,大有可能就是诛月说的那个天君,牟纶心下便有些不快,盯着对方的眼神也锐利几分。
对方倒是未在意他,径直走到诛月身边,从怀里拿出一只白玉小瓶交给诛月,道:「喝吧,会好一些。」
诛月并不多问,就将瓶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牟纶将此看在眼中,心里便明白了,这人也是被诛月信任着的,所以才会不疑有他地喝下他给的东西。
真是叫人不愉快啊……
这时,那人回转身来看向牟纶,飞快地将他打量了一番,猜测道:「阁下应当就是魔君──牟纶?」
「……」喔?原来诛月还曾在他面前提过自己?
得到牟纶的颔首默认之後,那人笑了笑,道:「初次见面,我是昱笙。」
昱笙……这个名字听在牟纶耳中,已经不算完全陌生了。
他勾起唇角,笑着回道:「幸会。」
顿了一顿,敛起了笑容,低沈道,「方才诛月与我说的那些……他的身体状况如何,想必你也是十分清楚的了?」
「嗯……」
昱笙沈吟,摸了摸下巴,「这些容後再说,我们先将阿月送回去歇着吧。」
「……」阿月?
牟纶眼里掠过一道红光,右手五指一攥,又缓缓地松了开来。
☆、(12鲜币)魔魅神迷 09
回到宅邸後,诛月就先在床上躺下了。另外两人不打扰他休息,出了房外。
牟纶旧话重提,问起他当下最在意的事:「诛月的伤势真有如此之重,确确实实无法医治?」
「呃……」
昱笙略显踌躇,「其实也不能这麽说。」
「喔?」
牟纶眼里一亮,「有什麽法子可能将他医好?」
「这个……牟君还是去问阿月吧。」
昱笙歉然地笑笑,「这毕竟是他自个儿的事,只要他想与你说,也就不必我来说了。若他不想与你说,那我就更不能多嘴了。」
牟纶皱眉,先前诛月便对他有所隐瞒,眼下这人又貌似遮遮掩掩,着实令人很是不爽快。
无论如何,既然昱笙话已说到这一步,牟纶也不愿再追根问底,回头与诛月本人好好谈谈便是了。
转念一想,他问:「诛月当日流落到天界,便是被你所救麽?」
「啊,凑巧。」昱笙捋了捋头发。
「这麽多年承蒙你一直照顾他,辛苦你了。」牟纶笑道。
「辛苦倒是不会。」
昱笙摇摇头,「他的性子你也知道,他不难相处,基本上不会让人觉得困扰,也不会让人觉得他不开心……不过也没见过他有什麽很开心的时候就是了。」
牟纶闻言默然赞同,诛月就是这样,沈静似水,几乎没起过什麽大风大浪。他总是显得与世无争,只求平静生活。
然而,他的存在本身便堪称是争端之源……
说起来,从昨夜起牟纶就在疑惑一件事:「以他的身份呆在天界,可曾引起风波?」
「风波?喔,你看见他脖子上的吊坠了麽?」昱笙反问。
见牟纶点头,他接着道:「那只珠子名为『妙晖』,是存放在天界的无主宝物,其作用便在於掩盖携带之人的气息。阿月戴上妙晖,再找个地方藏一下,便不会被人察觉了。
何况平意居是我平日里炼药起居的地方,只有我一个人住,不常有外人造访。阿月在我那里,基本上是不会有行迹泄露之虞。」
牟纶恍然大悟,难怪他曾经将诛月视为凡人,原来是被一颗小小珠子蒙骗了过去。
心念一转,又问:「诛月在天界除了你,可曾还与其他人有所往来?」
「其他人?」
昱笙举目望天,「二太子吧。」
牟纶一愕:「二太子?」天界二太子?
「嗯,是那天我没来得及让阿月藏起来,被二太子发现了他。」
昱笙叹了口气,「我只得撒谎说阿月是我以秘药炼制的假人,万幸二太子相信了我,并答应我不会告诉别人,从那之後,二太子有时候便会去我那里找阿月……」
「找他做什麽?」
「二太子尚武,刚巧阿月又很善武,二太子便来找他切磋切磋……」
「喔?」
牟纶紧紧眯起眼,「除此以外呢?」
「除此以外……还是请你自己去跟阿月说吧。」
昱笙面露为难之色,手指将一缕发丝缠绕了几圈,「他目前就躺在那里面,我在这外头说他这些那些,似乎不太好。」
牟纶眉梢抬了抬,薄唇边划过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而後越撩越高,沈稳道:「喔,那麽我就不为难你了。无论如何,我还是得代诛月谢谢你到现在为止的照顾。」
「不必谢我,我也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
昱笙谦道,「阿月他确实不轻松……可惜我能力有限,无法帮他到底。」
「你已经帮了他很多,往後有我在,我自会好好看着他。」
「嗯,那就有劳牟君了。」
「哪里。」
牟纶微笑,「应该的。」呵,应该的──
自诛月二箭击毙敌军主帅过後,不过一个时辰,敌方便已溃不成军,且败且退。持续多日的守城之战,至此宣告大捷。
是夜,城中百姓自发地聚众欢庆,一时间大街小巷好不热闹。
晚膳过後,昱笙便称是有事要办,先行离开。大小柯宛如童心,极爱凑热闹,非要撺掇着爹爹与牟伯伯同去街上转悠转悠。
适逢诛月看起来已然无恙,血是不再吐了,脸色亦是沈静如常。既然闲着也是闲着,不妨便出去走走也好。
於是四人一道出了门去,到街上一看,果然是熙来攘往,人潮如涌。
虽不是在战场上,诛月依旧戴着那副面具,时而有军中将士从附近路过,都向大帅问安道贺,却是没有几个人敢靠近来多说几句。
反而是平民百姓们不胜热情,在他们眼中,这位戴着神气面具的武将,就是率领大军成功地守住了城的大英雄,是他们的大恩人。
他们不曾目睹过诛月在战场中那非同凡人的杀技,自然也不会对他有多少畏惧,只有满腔钦佩感激。
诛月走在路上,不知多少次有百姓过来道谢,甚至送上礼物云云。
在路过一家酒肆门口时,酒肆老板出来盛邀诛月一行进去坐坐,他要给他们奉上店内最上乘的百年陈酿。
牟纶见那老板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自己的酒肯定好喝、喝了还想喝,倒也有些心动起来。他并非所谓酒鬼,但若是真有这麽好的佳酿送上门来,又岂有白白不要的道理?
便拖得诛月入了酒肆,找了张桌子坐下,让老板速速奉上美酒。
酒还没来,大小柯便呱噪起来,大柯说:「啊呀,酒是坏东西。」
小柯说:「可坏可坏了。」
「坏东西你们别碰便是了。」
牟纶好笑地道,「小孩儿本就不该喝酒,你们一边玩着去吧。」
「我是不喝。」大柯坚决道。
「我也肯定不喝。」小柯附和。
「爹爹也不喝的。」大柯又道。
小柯用力点点头:「爹爹从来不喝酒的。」
「喔?」
牟纶闻言反倒玩味起来,看向诛月,眉梢轻挑,「你当真从不沾酒?」
「既然牟大哥有兴致,我乐意奉陪到底。」诛月微笑着道。
「是麽?很好。」牟纶回之一笑。既然是诛月自个儿这麽说了,他自然也不会客气。
待老板将酒送上来了,牟纶连杯子也不用,就与诛月捧壶畅饮。
虽被说成是滴酒不沾的人,但诛月喝起酒来却是相当不拘谨,二话不说,十足爽气,让牟纶也不禁酒兴大起,喝完一壶酒,又开一壶,不一会儿就与诛月两人各灌了三壶酒下去。
酒的确是美酒,但若是喝得太多了,就像是好吃的食物吃得太多了,也会腻味。牟纶本就不是贪杯之人,饮酒只为尝个美味,若一味狂饮就没多少意思了。
更何况他也已经看出,诛月果然有些不胜酒力,说话时的腔调越发温软轻柔,以至於有些含糊不清了般。
牟纶未曾想过在这种场合将诛月灌醉,若说想看看诛月的醉态,留待以後私底下再看更好。
於是牟纶向那酒肆老板告辞,临走之时,老板不顾他的婉拒,坚持又送了两壶酒给他们带回去喝。
从酒肆离开後,大小柯尚未玩够,还想去其他地方转悠。
诛月已近将喝醉,牟纶自己又哪有心思陪这两个大小孩儿玩闹?遂与他们就此分别,携诛月一道回了宅邸。
☆、(14鲜币)魔魅神迷 10
夜色已深,出去玩乐的人尚未归来,歇下的人早已安睡,偌大宅邸之内一片静谧。
回来路上诛月一直不曾开口,牟纶以为他状态欠佳,本欲送他直接入房歇息。然而到了房门前,牟纶却蓦然改了主意,将诛月腰肢揽住,纵身一跃上了房顶。
今夜月朗星稀。凉风习习,用来醒酒兴许效果不错。
牟纶将那两壶未开的酒随手放到一旁,就地坐下,拍拍身旁的空位示意诛月来坐。
并肩望月,月下对酌,何等悠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