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头单调枯燥的白炽灯。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能去哪里。
现在看到孟婆,他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却想不出不真实在哪里。他想自己刚才一定是打了个极短的盹,还做了个荒唐的怪梦。看来不好好睡觉是不行,这不,他都开始幻听幻视了。
正在胡思乱想,他好像听见孟婆的说话声。他定了定神抬头,发觉孟婆正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右手食指点在他的眉心处。
“一千,你还好吧?你的脸色很差。”
“没什么,大概是跑得急了。”他敷衍一句,悄悄回头瞟了眼身后那道绿门,决定以后尽量少用这个通道。这里有些古怪,令他不舒服。
孟婆仔细审视他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脸上重又露出甜美的微笑。
“才一天不见,你怎么就当上机要员了?”
“上个机要员不是离职了么?司长和老大都说我干这个合适。怎么,这个工作不好么?”他避重就轻地反问,还故作调皮地扮个鬼脸。
听他这么问,孟婆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似是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往事。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微笑着嘱咐他:“都是工作,谈不上好坏。但是这个工作……很重要,你得仔细,可不能再马虎了。”
“我哪有马虎?”一千不满地反问。
孟婆正想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小鬼,却听见了叩门声,一个干硬的嗓音问:“孟神大人,快上班了,可司座还没有来,是不是出状况了?”
“今天不用等他,有新机要员了!你等等。”孟婆笑着对外面说,然后推一把一千,“快出去吧,你的老上级等着急了。”
闻言,一千的脸色青了青,咬牙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立着的是投生二科鲁科长,一只瘦成干柴的中年男鬼。见门开处站着的竟然是自己从前那个顽劣捣蛋的旧属下,他脸上原本恭敬的神情立刻转化为厌恶。
鲁科长身后是十五名当班的二科公务员,他们惊讶地望着一千,似是很意外在这种场合看见他。有些同事本想和他打个招呼,不过在看到上司不善的脸色后,就悄悄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千的脸皮青了又红,红了又白,两眼死死盯住鲁科长脸上的褶子,那个口诀死活说不出口。
见他这付模样,鲁科长倒是有些纳闷,可他更惦记当日的工作,就探头向屋里使劲打量,却除了孟婆再没见到第二个。
“一千,快把投生册给他呀,干嘛愣在这儿?”
孟婆也走出门,见这两只鬼只管呆在门口不说话也不交接工作,心里不觉感到奇怪,好心提醒一千一句。
听了孟婆的话,鲁科长的神情就是一变,然后迟疑地看住一千,脸上的颜色也开始变个不停。
没办法了,一千闭起眼睛,从牙缝里迸出那句倒霉的口诀:“我爱你!”
“我,我也爱你。”
鲁科长哆嗦着回应,显得比一千还别扭。
暗号刚刚对完,一千就感觉手上一沉,方才那几本册子又出现在了自己的手里。他像捧了只浑身是刺的刺猬,马上将投生册扔给了对方。
他的这个动作过于突然,以致鲁科长完全没有做好准备,慌乱中只接到四本,其他的全掉在了地上。那些围观的公务员还从未见过如此不着边际的投生册交接场面,不由发出一片低低的惊叫声。
交出手里的东西,一千立刻感到浑身轻松,根本没觉出自己方才的那个动作有多么不符合规范。
鲁科长紫涨了脸,弯腰将掉落在地的投生册一本本拾起来,随后一言不发地带着属下回到桥上。
旁边的孟婆看完了整个过程,眼里隐现担忧。不过,她没去责怪一千,而是折回酉望台,端出碗新制的汤。
“一千,早些回去休息吧,你的脸色真的很不好。”她递上汤碗。
“谢谢孟姐!”
完成艰难的交接工作,一千还真感到口渴了,赶忙接过汤一饮而尽,砸吧嘴品味,“今天这个柳丁汤做得很地道,孟姐,你的手真巧!”
“就会说好听的哄你孟姐,刚才我说的那些话你怎么一个字都不记得?”孟婆笑着看他。
“呃。”
一千这才发觉自己方才又莽撞了,尴尬地挠挠头,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为自己辩驳。
见小鬼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孟婆也不再为难他,伸手接过空碗,再轻轻推他一下:“还不快回去?下次注意吧。”
“嗯,知道了。孟姐再见!”一千吐吐舌头,一溜烟跑向楼桥。
他不想再跟二科那些同事打照面,和他们在一起工作的经历其实并不愉快。
跑了几步,他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向奈何桥南岸眺望。
那里挤满了围观投生点名的鬼魂,他们互不相让地拼命涌往桥头,生怕会遗漏掉什么看点。不过,鬼魂们并不敢上奈何桥,桥头处似是有道看不见的屏障,成功阻止了他们的脚步。二科的公务员聚集在桥上,正在领取投生册,鲁科长瘦长的脸仍显得很不快。
在如此众多的鬼魂当中找到某只特定的鬼实在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因此,一千只望了一会儿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但是,就算没看到,他也能确定柳兰君肯定会在那些鬼魂里。他说过,要等待他的爱人,那个在他心目中最完美的,男人。
在宿舍楼下,一千遇到了三百。他穿件雪地衫,肩上抗着付攀岩装备,看样子又要去冒险。
“嘿!一千,干嘛去了?”三百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刚从酉望台来。”一千勉强打起精神回答。
注意到他一脸倦容,三百担心地问:“你身体不舒服?下午有训练,你还能来吗?”
一千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没事,睡一觉就好。下午在俱乐部见。”
虽是听他这么说,三百仍有些不放心,“那你好好休息。本来还想找你去爬孽镜台,看来今天又没戏了。”
“你自己好好爬吧,我真的恐高。”一千的肩膀都快要塌下来了。
三百认真打量他一阵,又嘱咐几句,这才道别而去。
一步一拖挪上三楼,一千推开宿舍门。里面空无一鬼,柳兰君果然不在。
他一头扑到自己床上,将脸埋进松软的枕头。从枕头里隐约散发出一股柳兰君身上的气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莫名地觉得十分安心和寂寞。
原本并不想睡,可是躺在这张留有柳兰君体味的床上实在太舒服,他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忽然感觉宿舍里多了股其他鬼魂的气息,而且有鬼正在帮自己脱工作鞋。他缩了缩脚,睁开眼睛。
“小千,你不舒服了?”
松开鞋带,柳兰君抬眼仔细打量他,满脸担心。
“我想睡一会儿,头疼。”一千低声说,转脸趴在枕上,仍是不太清醒。
“要不要去医院?”柳兰君探身摸摸他的乱发,语气显得很不安。
“不用,大概昨天没睡好,我再睡一觉就行了。”一千摆了摆头。
“那好吧,把鞋脱了再睡。”
柳兰君收回手弯下腰,似乎想要继续替他脱掉脚上沉重的工作鞋。
一千急忙坐起身,几下脱去鞋袜,然后拉开折叠得四四方方的被子兜头盖在身上。
摇摇头,柳兰君把乱丢的鞋袜放好,又摸了摸他露在被外的头顶心
,这才拿着那本厚重的《员工守则》坐到桌边开始用功。
不过,在学习间隙,他经常会回头望一眼床上高高隆起的蓝色被子,显得很有些心神不属。
躺在床上,耳边听着轻微的翻书声,一千感觉很心定,于是又慢慢睡着了。
被走廊里鬼魂归来的嘈杂声吵醒,一千翻个身,将被子撩到一边,抬头去看柳兰君。
柳兰君仍在学习《守则》,厚厚的一本制度已经翻过去了三分之一。听到动静,他扭过头,脸上流露出关心。
“小千,睡好了么?”发现小鬼已经醒了,柳兰君起身走到床边仔细打量他的脸,担心的神色减褪,表情轻松起来,“现在脸色比早上好多了,渴不渴?要不要吃东西?”
“不想吃东西也不渴,我再躺一会儿。”一千笑着在枕巾上蹭了蹭脸。现在,这只枕头不知怎的变得很舒服,他很想更多地去接触。
“那就再躺躺,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柳兰君顺着他的话说。
“你去看《守则》,不用陪我。”一千瞟一眼桌上的制度。
“嗯,有事叫我,我不离开。”柳兰君答应一声,坐回到桌边继续用功。
以手支头看柳兰君学习,一千的眼神渐渐变得呆滞,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柳兰君的眉毛浓郁,但不杂乱,规规矩矩地收敛在一起,如墨染般乌黑。嘴唇的轮廓柔和,还泛着浅浅的粉色,显得很斯文。眼睑低垂,看不到瞳仁,睫毛漆黑平直,在下眼睑投射着淡淡的阴影。而他的姿态则安详又宁静,仿佛世上没有什么能够惊扰到他,也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焦虑和恐惧。坐在银光里认真学习的柳兰君,忽然就好看得让一千移不开视线。
一面在努力学习,柳兰君一面不时抬头关注一千,猛然发现他目光痴呆神情恍惚,不觉感到有些好笑。
“小千,你怎么了?在想什么好吃的么,怎么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他忍不住打趣。
一千一怔,赶紧用手背抹了抹嘴巴。幸好柳兰君只是在夸张,他并没有真的在流口水。
趴回枕上,他没话找话地问:“兰君,你看得这么快,能记住吗?什么时候你才开始背书?”
“我仔细看一遍就记住了,不用特意去背。”
柳兰君的目光仍停留在《守则》上,语气不知怎的有些沉重,似乎对自己的这个能力并不很喜欢。
“什么?!看一遍就行?”一千从床上半坐起身体,眼睛瞪得滚圆。
“是啊,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