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昨夜那场欢好是两人心意相通的最高点,可却没想到是感情破裂的开始。重黎不懂他的心,他虽然在人间过得窘迫而难堪,但是他的母亲,他的弟妹,他所有的感情寄托都在人间的那间小院里等着他回去。母亲病重,身为长子却并未随侍汤药,已是不孝,如今贪恋软衾,更是不该。
黎明时分,温情过后,重黎的呼吸还未平复,他摩挲着余善文的头发,一举一动中满是温柔,可说出口的话是不容拒绝的坚定,重黎说,把你老母亲接到龙宫一起住。余善文摇摇头,母亲哪里肯会,且不说龙宫的环境不适宜凡人久居,就说,那间她与父亲共同生活了半生的小院,便是母亲心心牵挂着的地方。
——重黎,你放我回去吧。我只想见见母亲。
——善文,我这一生已是离你不得。我自会送去仙丹妙药,助她恢复健康,你便安心待在龙宫陪我,可好?
重黎铁了心不能让他上了岸,回到人间。这一个月里,重黎怎么会看不出来,余善文望着水晶宫外的碧波沧海,愣愣得出神,也只有在触及到房间中摆设的一些人间的饰物才会露出无比温柔的神色来。这种神色与他平日里的儒雅温柔不同,是发自内心的一种幸福感。
重黎想,善文的这种眼神只能落在自己身上。因此他在今早离去的时候命人撤走了屋内所有与凡间有关的东西。可他承受不了余善文那一瞬间变了的哀怨眼神,心跳骤然变乱,那双眸子看得他内心慌乱不已,仿佛无法呼吸,只能慌乱得套了袍子匆匆忙忙离了宫殿。
海里的冷湿之气透过没有关紧的房门吹了进来,余善文将身子埋进被子里面,心里一片冷凉。重黎,重黎,你当真如此信不过我,这与拘禁有何差别?
然而,他没想到,等待他的是真正的拘禁。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那扇雕花镶嵌着明亮珍珠的房门被关了个严实,正在房中穿衣的余善文只听见一阵金银敲打的叮当声音,咔得一声,房门落了锁。他在屋内高声唤着,唤着小游的名字,唤着随侍水族的名字,唤着天,唤着地,唤到最后呢喃得却还是那个梦回时分因情爱深受折磨而呼唤的名字——重黎。
重黎……重黎……你放我走……重黎,重黎,你会毁了我的……
重黎……重黎……重黎……
他一遍遍的唤着,门口却未有人应声。仿佛偌大的水晶宫只剩下他一个人。他颓唐得坐回桌边,扫落了一桌的精致杯盏,攥着拳头,暗暗咬牙。
罢了,便看谁更心狠。
他将屋内所有的珍贵珠宝打落在地,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却仍无人理会。他将下人送来的饭菜砸在了门上,精致丰富的饭菜顺着装饰华丽的门板滑落下来。
门外的小侍低低问了句:“余公子,可是菜色不合胃口,我叫厨房换些过来。”
余善文冷笑,扬高了声音,道:“你便下去告诉重黎,若他不放我回去,那便——等着给我收尸吧。”语毕,端坐在桌边,闭目,终是将眼泪生生压了回去。
重黎,我们之间既然有爱,又何必互相折磨,闹至如此地步。
广利王重黎来了,可是他没有进屋,他站在门口,却没有勇气推门进去,他的手放在雕花木门上,轻轻的抚摸着,好似在抚摸房中的人一样。善文,你便如此希望回去吗?你为何不能多信任我一点,我不会让你的老母亲出事的,我只要你待在我的身边。
他是龙王,可是却无法掌握人世间的苦痛折磨死亡轮回。他以为自己能够及时送去仙丹妙药,救了他母亲,可是没想到那个送药的水族,在半路上遇见了昔日相好,一番翻云覆雨,早已将灵药忘了个一干二净。
而人间,余母靠着玄素那一口至纯内力,一直苦苦撑着,等着见自家苦命的大儿子,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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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
玄素立于海滩上,横向呈北斗七星状,铺平了七张道符,将一支竹签插在天枢前方约三指远的位置。
“看好这只竹签,如果倒了下去,你便用火点燃它旁边的这个道符。”
商昕之点了点头,眨巴着大眼,观察着沙滩上画着的阵法。
“道长,这是什么阵?”
“一个简易的传送阵法。”玄素说完,将一叠道符拢在袖子里,长剑背于身后,为了对付龙王,此番玄素花了好大一番功夫,将所有的道符重新描绘了一遍,又绘制了几张阵法极为复杂的强力道符,临出发前将长剑擦了一遍又一遍,最玄妙的是他右手上用朱笔画了形状十分复杂的花纹。将一切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准备妥当了这才要出发,前去救人。
商昕之很是担心道长,虽说道长仙术非常,但是广利王毕竟是一方龙王,此番又是在海边,呼风唤雨不过片刻功夫,道长,道长,没问题的吗?
可是,想到余母那憔悴却硬撑着的面容,商昕之愤恨得咬了咬牙,“早知道便去修道了,如今也能学得个一招半式,帮帮道长,也不至于在一旁干着急!”不知觉的,竟然将内心的想法嘀咕出来了。
玄素看他一眼,轻笑了一声,“你以为龙王是因你一招半式便能示弱的,那不如去找个地躺下睡一会儿。”
商昕之一愣。玄素道长这就在说自己青天白日做大梦啊。
“道长才是,不要有这种想法。”他没好脸色得沉声道,撅了撅嘴,“万一情况不妙,还是跑为上策。”
“我晓得。”玄素又是一笑,这笑很快便褪去,只余下一脸平静,他看了看右手上绘制的诛神阵。诛神阵,顾名思义,是杀戮神的阵,这个阵法是他偶然从一本古书上看到的,这是一个杀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如果对方是龙王的话,那么自己……玄素的眸子沉了沉,暗想,便赌上一把,赌我这三百年不老不死的身体到底是不是凡人!
正待下水,却听见身后清脆的女声响起。
余善歌攥紧了手中的护身符,踱步到玄素身边,她担忧得看了看玄素,又垂下头,咬着唇,道:“道长,是我拖累了你……若你有事,善歌……”
“呸呸呸。”商昕之跳脚,“怎么会有事!”
余善歌脸色一白,也立刻改口,“对对对,不会有事!”甩了甩头,脸上的慌乱略略褪去,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她将手里的护身符递给玄素,柔柔得道:“我去庙里给道长求了护身符,只盼着道长能带着大哥平安归来。”言罢,娇羞得看了一眼玄素,俏脸已是通红。
玄素瞥了一眼呈三角形绘有福字的护身符,并未接过,只冷冷得对余善歌道了声“多谢”,转身就走。
余善歌尴尬得伸着手僵立在那里,看着玄素的身影渐行渐远,逐渐没入到海水里,狠狠咬紧了唇。
商昕之看她如此伤心也是大为头疼,看了看那个精致的护身符,搔着脑袋想着法儿安慰她,突然灵光一闪,急忙道:“余姑娘,道长是信道的,你这是佛家的护身符,他当然不会戴了!”
余善歌恍然大悟,吸了吸红通通的鼻子,抹了把差点儿流出来的泪花,恶狠狠地瞪了商昕之一眼,道:“不早说!”
商昕之:“……”
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真是诚不我欺!商昕之默默摇头。
“喂,笨书生,你说我长得好不好看?”余善歌侧过头来看着商昕之,一张俏脸带着微红,眼眶虽然有些红肿,但仍旧掩不去她的美貌,而且,她身上有着属于少女的青春与活力。他点了点头。
“那你说……”余善歌见他认同了自己的美貌,心下十分欢喜,按耐下那份欢喜,咬了唇接着问到:“玄素道长他,会喜欢我么?”
商昕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坐在了沙滩上,任由着夜风吹拂着他的发丝,借着隐隐的微光,看向玄素背影消失的海天交汇处,他淡淡得说,“道长虽处处行侠仗义,但是,我却看不出他于此的热忱所在,完成那些事情于他而言,没有多么快乐,好像在完成任务一般。而且,道长对什么都不甚在意,几乎没有什么能真正入得了他的眼。可是……”商昕之突然露出了温柔的笑容,“道长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余善歌也随着他坐了下来,抱住双腿,看向海天交汇处,难得收敛了暴躁霸道的脾气,问道:“你与道长认识多久了呢?”
“一个多月了。”
“好短呢……我以为你们是一直在一起游历的。”
“嗯,是很短。但是,以后有很长的时间。”
“唔……”余善歌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挑高了秀眉,娇蛮得说,“真是羡慕你这个臭书生!能跟道长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啊啊啊,我真是越来越讨厌你了!!”
商昕之不由得苦笑,捂着被掐疼了的地方,暗自嘀咕:“女人真可怕……”
“你说什么?”余善歌语调拔高,就在商昕之以为她又要掐自己一把的时候,余善歌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转了视线,伸手在沙滩上写着字。
“要是可以的话,我真想跟你们一起去游历,真想陪在他身边。你说,我就这么简简单单得见了他几面,他也没有为我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甚至都不肯拿正眼看我一眼,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他呢……”余善歌说到最后仿佛成了自言自语,“是啊,我真的,好喜欢他呀……”
商昕之愣愣得看着她在沙滩上写的“玄素”二字,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桃夭凄美而哀伤的面容,他也想知道,深深得喜欢上一个人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如果可以的话,哪怕那人不是妖,不是鬼,他也心甘情愿了。
平复下萌动的心思,商昕之抬头,看向暗深的大海。
道长,会平安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个情感过渡,剧情上暂时没有什么大的发展。余善歌这个姑娘对两人的感情推动很大的呦~大家要喜欢这个炮灰女,灭哈哈哈
☆、夺人
海浪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