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张思凯挠挠头,“刚才打错电话的那个人又来电话了。”
林末心里一顿,假装不经意地问:“不是告诉你,不用理会他了?”
“我都还没来得及说,他就解释说他没打错。他说——”张思凯小心翼翼地看着林末的侧脸,“他说约了你今晚七点在绿岛咖啡屋,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找你。如果你不方便的话,他就再约时间,或者——他直接来咱们这里也可以。”
林末心里叹了口气,果然是该来的要来,挡都不挡不住,那晚的偶然相遇就注定是个错误。她沉默了片刻,低低地“嗯”了一声。
张思凯摸不清她究竟是同意呢还是反对,他迟疑地问道:“那——就是你同意见他啦?”
林末沉默了片刻,突然转过头来问张思凯:“小凯,你有没有——经常很想你爸爸?”
“爸爸?”张思凯楞了片刻。他的父母早在他年幼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对于“爸爸”这个词他还真没有太多想法。
“平时倒没什么,不过老实说,过年过节的时候,我就会特别想他和妈妈。我老是想,要是他们在的话,我们一家人该多么幸福啊。虽然日子苦了点,但是一家人终归是可以在一起嘛。”张思凯眼里带着一丝失落,叹了口气。
是啊,现在的年轻人都爱埋怨自己没有一个富爸爸,其实爸爸有没有钱又有什么关系呢,最重要的是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只是,她和小凯一样,注定不能达成这个卑微的愿望了吧。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自己的长辈,去见一面,也算是了却了一直以来的心愿,只是把话说清楚了,以后还是路归路桥归桥吧,毕竟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林末打定了主意,心反而没那么乱了。
“那你晚上多留点心餐馆,我出去一趟。”她嘱咐张思凯。
“哎,我会的,你就放心去吧。”老实说,张思凯也纳闷,怎么突然就冒出了这个神秘的中年男人。难道,他是林末姐的爸爸?他也曾经听过奶奶在和别人闲聊时说起,林末姐也是个从小没了爸爸的苦孩子。如果那个男人真的是她爸爸的话,为什么林末姐看起来这么难过呢?哎,想不明白啊。他摇摇头走出了厨房。
晚上六点半,林末已经来到了绿岛咖啡馆的外面,没想到蒋仲学比她来的还早。透过宽大的落地玻璃窗,她看到了蒋仲学坐在窗子旁,不时焦虑地望望手表。
她的鼻子突然一酸,他心里应该还是会有一丝牵挂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儿吧?
仿佛心有灵犀般,蒋仲学突然转头望向窗外,一看到她正站着外面,神色莫辨地望着他。他一激动就站了起来,两人默默地对视着。淡黄的灯光下,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眼前的年轻脸庞仿佛变成了二十多年前那张令他心醉神迷的俏脸。那个令他梦牵魂绕多年的人儿,如同穿越时光般站立在他眼前。
林末眉头紧锁,心里叹了一口气,提起如同灌满铅的腿,慢慢向咖啡店里走去。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两分钟路程,却仿佛走了几个小时般漫长。蒋仲学一直笔直地站着,心情激动地迎接着她的到来。林末一靠近,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了:“末末——”
“蒋先生——”一道冰冷的声音,却让他的满腔热情瞬间消失,如同跌落冰窖般难受。
“末末,我,我是你的——”蒋仲学哽咽着,“爸爸”两个字如鲠在喉般,怎么都说不出口,他自己都羞愧不已。
“请您不要叫我末末,毕竟我们——没什么关系。”猜到他想说出的字,林末忍住心里的痛楚,抢先一步发话。
蒋仲学无奈地苦笑,心里自嘲,是啊,自己现在对她而言,不就是一个陌生人吗?看着她如同受惊的小刺猬那样浑身紧绷,眼神警惕,他的心一软,声音不由自主地低沉了下来:“我们,还是先坐下来吧——”
林末默默地坐下,蒋仲学招了招手,服务生迅速前来:“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他指了指对面的林末,声音温柔地问:“你想喝点儿什么?这里的卡布奇诺不错,据说年轻女孩子们都爱喝,啊还是不要了,太晚了喝咖啡对身体不好,要不要来一杯热柠檬茶?你妈妈当年——”想起林丽芬喝到柠檬茶就高兴得不得了的样子,他语气苦涩,说不下去了。
“一杯白开水,谢谢。”林末朝服务生点点头,轻轻地说。
“末末——”蒋仲学看着林末清丽又消瘦的脸庞,控制不住又喊了她一声。看到她柳眉一竖,他心又痛起来,迟疑了片刻之后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林末手握着刚刚送来的温热的开水,透过淡淡的雾气,眼前仿佛又闪现了过去二十多年她和妈妈相依为命度过的日子,没想到一转眼,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她抬起头,眼神清亮地盯着蒋仲学,缓缓地说:“蒋先生,请问——您现在是什么立场来问这个问题呢?您希望从我的嘴里听到什么?我们过得好,您会很开心,心里的内疚就少一点?我们过得不好,莫非您就打算——补偿我们?”
她的话如同刀子般无情地刺中了蒋仲学的心脏,他痛苦地低下了头——是啊,他现在又有什么立场来关心她们母女呢,早在二十多年前,他就已经没脸面对她们了。现在他不管做什么,都无法弥补她们所遭受的一切。
看着蒋仲学痛苦的模样,林末并没有感到一丝的痛快,相反地,她觉得很难过。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英俊依旧,但是眼角的皱纹,头顶的银发,都在提醒她,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他们的最好时光,都已经过去了,不管再怎么遗憾,他还是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无奈地缺席了父亲的位置。现在再苛求责备他,也根本改变不了过去啊。
“末末,”蒋仲学抬头望着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我真的不知道你的存在,你妈妈她——根本没告诉我她怀孕了,她偷偷地回乡下生下了你。如果我知道,我——”
“您就算知道了,又能干什么呢?”林末苦涩地摇摇头,“把我带走?不,我是我妈妈的依靠,她才不舍得丢下我,而您,也未必能为这个选择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蒋仲学羞愧不已,林末说得没错,即使当年他知道了她的存在,也根本不可能公开认回她。他一路高升,除了出色的工作能力,还有一个关键的地方就是他的良好声誉,大家都公认他是一个以家庭为重的好男人,根本不会接受他婚内出轨还有私生女的污点。
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林末抽痛的心终于稍微安定了一些。她扭头望着窗外突然开始飘落的片片雪花,呢喃了一句:“下雪了。”
蒋仲学不解地望着她,只见她喃喃地说:“小时候,我可喜欢下雪了,可是这里好几年都不下一场雪。等我们搬去了北市,每年都有雪,可是别人家的小孩,都有爸爸妈妈陪她们玩雪;而我的妈妈太忙了,不是忙工作就是忙家务,我只能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堆雪人。”
看着她眼里的落寞,蒋仲学更加心如刀割,他想起来自己还带着蒋敏去北方滑过好几次雪,蒋敏每次都高兴得在雪地里打滚;而那个时候,末末一个人对着美丽的雪花伤心。他这个父亲,可真是混蛋啊!
“末末,我——我要怎么做才能够补偿你们呢?”蒋仲学沉默许久才吐出这句话,他知道自己没资格请求她们的谅解,但是不做点儿什么的话,他的良心也过意不去。
“补偿?”林末的嘴角突然闪现一丝嘲笑,“您是说金钱么?”
蒋仲学窘迫地点点头。
“不,不需要,”林末眼神清澈地望着他,语气坚定地说:“妈妈教会我最重要的东西,就是独立,自尊,自强。钱可以靠自己双手去挣,我们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
“我不是施舍——”蒋仲学干巴巴地解释着。
“不管是什么,请您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林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今天答应来这里,只是出于礼貌,毕竟,您是我的——长辈。”她停顿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那个对她来说无比珍贵的词语。“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告辞了。以后——也请您不要再联系我了。”
蒋仲学听到她说不再见面的话,,心里一急,看到她站起来就要走,马上伸手拦了她一下,“末末,我——”
“嗯?”林末黑曜石般清亮的眼睛凝视着他,让他顿时有一种羞愧到无形遁地的感觉。“你妈妈,她——她还好吗?”迟疑片刻,他终于问出了心底埋藏的问题。
“她很好。”林末飞快地回答,点了点头,“再见。”她才不会告诉他,这么多年了,妈妈还是会常常一个人对着以前的老照片发呆,而她只能默默地躲在门后看着她难过。告诉他又怎么样,妈妈心底的伤痛就可以被抚平吗?
看着她渐渐离去的身影,蒋仲学的心空荡荡的。没想到父女二人匆匆忙忙地结束了第一次正式见面,看样子林末是不打算和他这个失职的父亲扯上任何关系了。不过,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要做点儿事情的,看了看林末刚才喝过水的玻璃杯,他陷入了沉思……
☆、温暖(一)
回到家里,林末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她累得浑身虚脱,去店里和张思凯打了声招呼,就直接回房躺在了床上。张思凯看她脸色煞白,吓得以为她生病了,吵着要带她去看医生,被她委婉地拒绝了。
“没事的小凯,我躺一躺就好了,你还是赶紧去照看餐馆吧。”林末对他摆摆手。
“哦,那林末姐你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情记得叫我啊。”张思凯不情愿地往外走,关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偷偷观察了一下,看见她疲惫不堪地闭着眼睛,默默地叹了口气掩上门就走了。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林末又睁开了眼睛,刚才和蒋仲学见面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她设想过很多次和他见面的场景,却没想到自己比想象中的要冷静得多,也许她早已经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