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眼盈泪,忍着悲伤告诉燕子、云云:“你们别难过,而今你们云姐姐嫁走了,嫲嫲也没了伴,你俩个不嫌嫲嫲没本事,就认嫲嫲做了娘,以后娘照料你们。”燕子听了,求之不得,连忙跪下叫:“娘,以后女儿就守着娘终老了!”王妻见云云光在一边哭泣,以为她不愿意,燕子领会,便拉着云云跪下来,云云已经被燕子的话吓傻了,哪里还听见这些,任凭燕子拽着她,一起给王妻磕了头,认了娘。随后王妻与新收的两个女儿一起回厨房里,将老太太没吃完的一缸热鸡汤、一盘河鲫鱼递给她俩,让她们在灶旁吃了,燕子哪里吃得上这样好的东西,接到手就狼吞虎咽起来,一不小心,被一根鱼刺卡在了喉咙里,燕子痛得伸手往嘴里去抠,王妻收拾好进来,看见她痛得抓狂,连忙往橱柜里取了醋来给她,灌过一汤匙醋,燕子咽下了鱼刺,却被王妻骂了一顿:“死屄,没见过东西,一条鱼就吃成这个样子。”燕子害怕了,更觉得委屈,但王妻去后,她发现自己现在有人骂了,有人管了,那么被人疼的日子,也就不远了。于是开开心心地,和云云一起吃干净鱼,喝干了烫,舔干净盘子,做了贼似的从厨房里跑了出来。
云云本被燕子说得心灰意冷,而后见燕子吃得那贪婪模样,她也忍不住和她一起开怀大吃起来。回到强虎房间里,因为吃得急,跑得快,直打起嗝来。接着忙完了强虎房间里的事,又想起自己的肚子来,云云心一横,便想:大就大吧,大了我也要活下来,有了孩子,不能让他像我一样没了娘。这样一想,从此以后云云便活得开朗起来,也因此越来越讨强虎喜爱了。
这些天,洋人大夫应孙希桥邀请,天天往孙府里跑。兰心的一只眼睛已经被他治好了,只是看东西仍然只见个影子,据大夫说,兰心的眼睛要想痊愈,还得等西方的药品运到,然后他再为她实施手术。孙希桥万分感谢,渐渐和这洋人亲近起来。刘世雄听说了这事,更是为洋大夫备上厚礼,要他竭心尽力地为兰心治疗。一边刘剑急不可耐,催着父亲命人送了生辰八字过来,约了蔡省长的夫人等几个官太太做媒,巴不得连夜就把兰心娶回家去。孙希桥对刘剑知根知底,常见他随他父亲处事,也算得上稳重大方,便也十分赞同。
兰心眼睛尚未好时,就已经判断出那个冒充袁尚水的表哥是袁尚民,只是眼睛好了,想起自己紧紧抓着他的手抓了两昼夜,见了他反倒不好意思。袁尚民脚伤也渐渐恢复,却总要拄个拐往兰心楼上去探望,孙德艺隐晦劝他时,他却说他得多走动锻炼锻炼,顺便也看看表妹,孙德艺也就拿他没法子了。碧菡则直言快语告诉他:“南京政府已经定了新法律,近亲不可通婚的,你别和你哥哥打一样的主意。”袁尚民生性羞涩,被她这一说,之后再也不来了,就是同往孙老太太处用餐时,他也刻意和她们姐妹俩错开了坐。
兰心也渐渐知道了袁尚水与彩霞成亲的事实,几度伤心欲绝,耐孙德艺如何劝,如何骂,也都拉不了她的死心回来。好在医生自见过兰心姐妹古朴典雅的风韵后,便想给他的女儿凯琳介绍这两位中国朋友,于是带着他的女儿来了一次,熟料这凯琳虽然只和强虎一样年纪,却和这两位姐姐很投缘,往后即使医生有事没来,她也自己坐车来找她们。兰心见了这位洋姑娘也有了兴趣,整日和碧菡、凯琳二人谈论古今,畅叙中外,心情也就舒畅起来。至于袁尚水,是在她的心底?还是已经在她的记忆之外?兰心闭嘴不提,就都未可知了。
强虎听说姐姐房间里来了个洋人女孩,便偷偷趴到门外来看她。常听父母亲说外国孩子长得像皮娃娃,孙强虎只是不信,而今亲眼见了,才对他们的长鼻子,绿眼睛和金头发感到惊讶,一不当心,就跌进来撞在了屏风上面。兰心、碧菡见了立即嗔怪强虎:“你一个小爷们趴到内闱里偷窥,看我不告诉母亲扒了你的皮。”凯琳见了强虎也顿觉眼前一亮,在中国,她见到的都是大街上衣衫褴褛,瘦骨如柴的男孩子,眼前这个面阔耳方,一派正气的小少爷,让她的脸上立即露出了夸张的欢喜。凯琳拉了强虎进来,和她坐在一起,强虎却宾主倒置,像是到了她家做客一样拘束起来。碧菡用新学的英文问凯琳:“Do you like him?”凯琳毫不掩饰地说:“Handsome Chinese boy; I think I would fall in love with him。”碧菡、兰心没太听懂,被父亲逼着上了一年洋学堂的强虎却听明白了,但他从不知道,外国女孩子会这样轻易地在人前表达她对某一个人的喜爱。于是强虎反而像个女孩子矜持起来,慢慢地从凯琳身边的凳子上挪开。
碧菡逐字翻译出来,也明白了凯琳的话,便和她的弟弟开玩笑说:“咱们家要娶个洋媳妇了,母亲上来我赶紧告诉她,请她替你们把婚事办了吧。”兰心听过捧腹笑了,但“婚事”这个词让她目光中又闪过了一丝忧伤。碧菡没注意到这些,她只管拿毫不知情的凯琳和羞愧不安弟弟开玩笑,直说到强虎起来告辞跑掉。
强虎借口还有书要念,起身告辞,凯琳明白他要离开,就问:“You are back to their room? I have never seen a Chinese boy's room; you can take me to visit me?”孙强虎犹疑不定,碧菡则替他回答:“Yes; he can; you go with him!”强虎无奈,只得带了凯琳去了,碧菡留下来陪姐姐,继续将强虎和凯琳说笑了一回。
“Big your room; you live it?”凯琳一进强虎房间,就惊讶地问道。
“Yes; but sometimes my cousin has e to live。”强虎回答。
“What is that?”凯琳见到墙边一张摇摇椅(又称老爷椅),一屁股就坐上去,往后一靠,来回摇着,然后非常兴奋地说:“Too much fun; you can give it to me?”
强虎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一声呵斥:“成何体统!”强虎听出这是祖母的声音,心中立刻作了慌,退到墙边恭敬站着。
原来老夫人今日心情好,由王妻陪着来前院里走了走,欲要舒活舒活筋骨。到了前殿,忽又改变了主意,说往强虎这边来看看,王妻心想云云照顾得很周到,便立即引了老太太过来。岂料老太太上楼来见门还开着,便不支声,径直进来了,一进门,只见一个女孩子在强虎午间休息用的老爷椅上前合后仰,裙子扬得老高,连底裤都能见得着,老太太猝然怒火升腾,教训一统,将凯琳骂得莫名其妙地离开了。
☆、第四十八章
凯琳离开后,并没有跟中国姑娘一样负起回家,而是跑到兰心房间里,将这事告诉了兰心和碧菡,然后评论说中国的老太婆就像战神阿瑞斯,只会给人带来灾难和糟糕的心情。兰心姐妹听了她评论老太太的话,忍不住对眼笑出来,在孙家,谁也不敢如此议论孙老夫人,虽然大多数时候,她的倔强和是非观念总让儿孙们为难。兰心非常喜欢凯琳的爽直,但对自己的祖母,她并不允许外人过多议论,于是用“谁是阿瑞斯”这句话引开了话题。凯琳由此向兰心姐妹介绍起西方诸神来,谈笑间,她淡忘了心中的不快,但这样的“良药”,却只能让兰心得到暂时的舒心,她的心里,始终有个人在翻腾跳跃着,这样肆无忌惮的欢乐,总让她的心脏酸痛不宁。
阿瑞斯是宙斯与赫拉生的儿子,他司职战争,形象英俊,暴强好斗,同时也勇猛顽强,他是力量、斗争和屠杀的象征。在西方人眼中,一旦这位硬汉统帅了世间的力量,结果就会是成功。但大多数人认为,他的成功给人类带来了,远比成功的喜悦多得多的深痛。兰心也许是极少数偏爱战神的人群中的一位,听着凯琳的叙述,她对这个战斗形象充满了仰慕,这也引发了她的联想,她的生活中曾经也有这么一位战斗英雄。他不懂得怜悯,他只晓得欢畅杀敌,他不了解生者的痛,他只知道杀死敌人,他才能活命。曾经,这个战场上的英雄对她柔情万种,而今,他会不会娶了娇妻,忘了旧情?又或者他会回到他钟情的战场,用他的大刀和步枪,破开敌人的胸膛,排解他自己心中的不快。
恐怕每一个人陷入冥想状态时,都会产生感知现实的能力。现实正如兰心所想的一样,新婚燕尔,袁尚水就收拾好行装,准备回部队报到去了。袁妻万分的舍不得,只怕天不肯,否则她宁肯少活一日,也要多留儿子在家住一天。彩霞强吞着泪,只求天怜见,无论天涯海角,还是险峻平川,她只一条心,要随了他一起去。当然袁尚水不肯,莫说他不肯,就是他期望了,军法纪律也不得答应。四十余日探亲假期已经过了,袁正德牵马送儿子至江边码头,而后催促儿子上船,船发了,等儿子看不见他,他却骑马立于江边山坡上,远远眺望。
过了省城,在武昌码头下船,袁尚水随了军用列车,直赴山西,到他所在的第二集团30军31师19旅炮兵1营6连报到去了。回到部队没几天,袁尚水就听见一个惊人的消息:7月7日夜,驻扎在丰台的日军第一联队,袭击了我北平卢沟桥守军国民革命第29军,副军长佟麟阁战死。消息引起战士们满腔仇恨,随后师长池峰城遵照南京国民政府“不求战,必抗战”的方针指示,整师待发。不多日,全师将士奉命开往徐州,积极备战。
同样的消息,也传到了袁尚水的家乡。当孙希桥一如往常来到检察院,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时,军部给他打来了电话,随后,孙希桥穿戴整齐,紧急前往省府去了。来到省府,孙希桥见到蔡省长也在一旁恭候,他的好友刘世雄也早就到了,随后一名政府专员接见了他,简单向他说过了“卢沟桥事变”及前线战事的紧急情况后,向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