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头的间隙中看到了韩子玉依旧挺拔的身影,动作敏捷,拳脚灵动,攻防有序,从容不迫。一招一式,并非套路,却行云流水舒展自如。他似乎总能轻松地躲过每一次凶险的袭击,又似乎摸准了对手中每一个人的运动趋势,总能先发制人打击对方的要害,一次次将近身之人逼出包围圈,甚至让他倒地不起,抱腿打滚。
夜色已深,未消融的积雪映得这过于空旷的地方一片冷冷清清的明亮,我看着韩子玉手臂上的凤鸟仿佛迎着风起舞,看着他侧脸上擦出一道血痕,深刻的眉宇间无端更增了几分冷峻。我看着他,恍然出神,突然间想到小时候看过的武侠片的画面。
白衣……白背心大侠孤军奋战,以一敌百,事了拍拍手拂衣袖而去。
……正在出神,却感觉到眼前被一道明晃晃的光闪了一下。待我看清楚,原来是一个倒地的小喽啰悄悄爬到一边捡起了地上的弹簧刀,趁韩子玉不备正朝他扑去。
“羊羊哥哥小心后面——”来不及反应,我就已经飞了出去。
章十三、2
如果说前面是电光火石……那我收回刚才的形容。现在,这一刻,才是真正的电光火石。我完全不记得也不清楚短短的一秒钟里发生了多少事情,也辨不清自己在这一秒钟里心情和身体的变化。只是待到冷静下来时,才发现自己被韩子玉紧紧抱在怀里,倒在地上,滚出去好远。
背上的痛很久之后才蔓延开来,但我知道那并不是被刺伤的痛。我安然无恙。尽管上一刻还眼见着尖利的刀子正朝我捅来。
眼前的面孔是那么清晰,我看得到他眼尾的痣在轻轻颤抖,像是悬在眼角的一滴泪,他睫毛上沾了晶莹的雪,有清冷的微光闪烁。
我听到他的鼻息,有些沉重,有些颤抖。他抱着我的手臂很紧,很紧,然后渐渐松开……
他的怀抱很暖,让人很安心。我觉得这一刻的时间是被无限延长了的,却又好像被无情地缩短。不记得他抱了我多久才松开,但后来据顾煜说,很快,摔倒以后就松开了。而这一刻的记忆,在我心中,却很漫长……
不知从何时起,我面对他,心跳不能自已。
他拉我起来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我问他:“你受伤了吗?”
他摇摇头,没有说话。苍白的嘴唇却有些颤抖。
那些筋疲力尽的小混混缓了缓,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又朝我们扑过来,作势要打。幸而顾煜跳下车来,及时大喊了一声“刘大个儿我刚刚给老师打电话了老师已经通知警察和你爸了你爸说要打断你的腿”,然后那些人顿了顿,互相之间商议一番,决定今日到此为止,一溜烟散了个干净。
我想他们是见识到了韩子玉的厉害,料想再打下去也未必能赢,所以才灰头土脸跑掉了。
我说:“羊羊哥哥,你还好吗?我们去医院吧?”
他扶着我摆摆手,便转身朝车子走去。
顾煜迎上来,看着韩子玉,表情有些犹豫,伸出手似乎想扶,又不敢扶:“哥哥,你……”
韩子玉摆摆手制止他,转头对我说:“你们自己回学校去。”
我:“可是……”可是这里是城郊啊深更半夜的让我们怎么回……
他并不打算理我,自顾自上了车,扬尘而去。空留我和顾煜二人,在这片荒芜而冷寂的废弃工厂里,举目望不到家。车灯远去后,便只剩了无尽的黑暗。
我感觉心里有些失落,喃喃了一句:“为什么不带我们一起走呢?他是生气了吗?”
顾煜似乎是在瞪着我,半晌才悠悠开口道:“human,他自己开车……真的没事吗?”
我不解:“有什么事?我们被丢在这里才真的有事吧……”
“可是……”他顿了一顿,像是在回忆,“我刚才明明看到刀子捅进他身体了啊……”
一股寒意沿着背脊一点点升起。我说:“什么?”
“你没看到吗?就他扑倒你的那个时候……”
我这才发觉手心有些湿润,以为是冷汗,可是攥起来却又觉得黏腻,低头去看,借着月色,看到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
回市区的路上,我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什么都不敢想。可是当我一次又一次拍打韩子玉的家门却十分钟都没有人应时,我险些崩溃。仍是不敢去想象。
他一定是去了医院。他一定没事的。我要去找他……可是他在哪一家医院?
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我想守着他的家门,总会等到他出现。可是到了半夜,还是止不住心底的惶惶。
我想见到他,马上。
疯了一样跑到马路上,拦下出租车,司机问我去哪里,我只焦急地说去医院。找遍了附近大大小小的医院,冲进急诊室去问有没有见过他。
没有。哪里都找不到他,像是消失了一样。
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恐惧,从心底生出,一点点蚕食我的身体、我的意识。我想放声大哭,却又哭不出来。想象他会不会死去,又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半死。
最后我又回到了他的家门前,守在那里,失魂落魄,直到天亮。
章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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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天,我都守着他的家门,没有去上学。
在没有得到韩子玉的确切消息之前,我哪里都不想去,什么都无心去做。都不重要了,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等到他,才是最重要的。我终于明白自己有多在意他。
而他却有可能要离我而去。
我一直等,一直等,等到更心慌,等到更坐立难安,等到几乎崩溃,等到再等不下去。第五天的时候,我跑去了他的公司。
助理姐姐是认得我的。她说韩子玉已经五天没有来上班了,她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是我却瞟到了她的“正在通话”,正是韩子玉的号码。
助理姐姐对我说谎时很是平静。我想我是明白了什么。却又不大明白。
我说知道了,便离开了。走出大门的时候,我突然哭了出来。这是我十二岁以后第一次哭,眼泪停也停不下来。我便任由它流,直到再流不出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人的心情是复杂的,往往不能用只言片语描述清楚。我只知道心里难受,许多委屈承受不来,就是想大哭一场,哭到天昏地暗。男人就不可以哭了吗?那伤心难过了该怎么办?反正没有人看到,我就哭了,怎么样。
起码……起码他还好好的。知道了这一点,就怎么样都好了。连“为什么”都不重要了。
回到学校,我以为班主任会训斥我。但是没有。顾煜说,他让他妈替我请了假,说我发烧了。难怪班主任看我的眼光略带同情,也没有把我妈叫来。
顾煜问我什么情况。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因为我并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情况。
而另外的同学,则都拿异样的眼光看我。我听到他们在说“同性恋”之类的字眼,而同桌也告诉我学校论坛里是如何如何传我喜欢男人的事情。想想也知道,刘大个儿不会放过报仇的机会。
我苦笑不语。除了苦笑,我什么都做不了。这里没有人需要我的解释,我也不需要对谁解释。只好慢慢疏远了昔日的朋友和伙伴,变得独来独往。
纵然顾煜是支持我的,但在学校里也总会有意无意地与我保持距离。我明白,他面对众人的眼光,毕竟会感到压力。其实他能做到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感激他了。
腊月二十九,我们放了假。下午提前下课,我回宿舍去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虽然妈妈勒令我要留在学校学习不准回家。
可是我不会这么听妈妈话的,都半年没有回家了,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结果搬着行李刚一下楼,就看到了停在门口的香槟色的车。韩子玉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站在车子旁边,抬头专注地望着我们的宿舍楼,表情很淡。他垂在身侧的手指间夹着半支香烟,烟灰已经烧了很大一截,却没有落下。他许是点着了烟却忘了去抽。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抽烟。
我愣在了原地,远远望着他。两秒钟之后,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却又迟疑了两秒,才将视线转向我。
触碰到他的目光的那一刻,我听到了自己“砰砰砰砰”的心跳声。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样子让我心头有一丝感动。
曾经听谁说过,“对视”本身就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人们用眼睛表达着心底最深沉的情感。这世上有多少段恋情,都起于一次不经意的对视。无须多言,只消一个眼神,便能刻骨铭心,万劫不复。
我与他虽不是起于一场对视,却发觉自己深深被他的目光所吸引。也许更早的时候,在我的心底深处,就已经发现了这个秘密,只是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也不敢把它拿出来细细思量。是我自欺欺人,其实我迷恋他很久,自从第一次见面起。
正是因为我早就喜欢上他,才让自己这般纠结又纠结。
我感觉到眼眶有些湿润,却还是倔强地直视着他,一步一步向他走去。他站在原地不动,目光始终沉沉地落在我眼中。
走到一半距离时,我松开手,把手里的东西都丢在了地上。告诉自己不要走得太快,也不要走得太慢。一步一步故作镇定地走过去,走到他面前时,我伸手抱住了他。
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柔软的羊毛蹭着脸颊温暖而舒服。我看到他手里的香烟已经快要燃尽,上面长长的烟灰随着我的动作一下子全都抖落,纷纷扬扬散了一地。他没有回抱我,似乎是愣住了。
“羊羊哥哥……”我喊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些天你跑去哪里了?不知道别人会担心吗?”
他没有回答。
我说:“你的伤……严重吗?”
他默了一阵,摇摇头,又摇摇头,说:“已经好了。”
然后两下无话。他的手依旧垂在身侧。
我抱着他的手臂不自觉地又收紧了些,鼓起最大的勇气,埋在他的肩胛,闷闷地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