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叔闻大步向前:“这不就完了?回去吧,我不好看么?”
我一拳捶在他肩膀上:“大街上说这种话,你也不害臊!”
他冷笑:“你大街上还想调戏人家良家少年呢,也不害臊!”
结果是两个人扭打着回去,到了寺门口的时候都狼狈不堪。我们站到树后面各自整理好了,才悄悄地往里面走去——素羽吩咐过了,此处乃佛门重地,不得喧哗。所以刚才我和崔叔闻折腾一番,反而是散了一口闷气。
一进山门,就看到有几个身板很壮实的人守在门边;前院的树上还拴着一匹没见过的白色骏马。再走进我们住的小院,又看到有两个人在那院门旁守着。我和崔叔闻对望一眼,默默地走了进去,还好他们也没有阻拦。
再进到里面,就是素羽住的客室了。前面居然还站着一个穿这白色劲装的男子,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不住来回扫视。他一眼看见我们,客客气气地问:“你们是素羽公子的书童么?”
崔叔闻抢着答:“是。你们是谁?我家少爷呢?”
那人说:“素羽公子正在和我家公子下棋,还请不要打搅。”崔叔闻斜眼瞟他,又掂起脚尖看了看里面,才松了口气,问:“你家公子是……”
那人说:“敝上姓苏,是当朝丞相的公子。”
他话一说完,我立刻撒开脚丫子往自己房间飞奔。
第二十四章 情丝
我一路飞奔,只觉得心脏蹦到了嗓子眼上,心跳剧烈得要把胸口撑破。
丞相家的苏公子……还在这东宁的城的,除了苏青溪还会有谁?想不到我白白在外面挤了半天都没落着看他一眼,结果竟然是因为他跑到自家里来了。我捏起拳头用力砸自己的脑袋,悔得肠子都青了——好好的没事出去逛什么街啊,要是他来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不用说看他一眼,一百眼一千眼一万眼我都看了……
我脚一钩,砰的把门踹上了。崔叔闻在外面拍:“喂你干什么——”
我才懒得理他,用最快的速度变回果子狸,然后从后窗蹿了出去。
从房子后面绕出去,一眼就看到刚才那个侍卫还是精神抖擞地站在那里。再多走两步,就看到他两手一动,身子稍稍向我这边侧了过来。
我郁闷——这样就会被发现么。我只好又悄无声息地绕到了素羽的房间后面。这里的房舍格局都差不多,从后面的窗户总该能进去吧。
再走到后面,他大爷的,居然还有个侍卫站在那里!
我来回小跑了两圈,前后都进不去,差点就急疯了——
突然崔叔闻不知道在哪里大声惊叫起来:“啊——啊——”
站在前门的那个侍卫立刻大步跑了过去。我后脚一蹬,一鼓作气冲了进去!
进了门才听到崔叔闻的声音惊恐万分地说:“老鼠——好大的老鼠啊——”
嘿,这老鼠来得还真是及时。原来崔叔闻还怕老鼠……
素羽这房间很大,里里外外用竹屏风隔了几重。我溜进去以后,又转了两个弯,才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声响。我藏到一把椅子底下,小心翼翼地探了半个脑袋出去,勉强能看到一青一白两条人影闲坐在窗下,中间一张小桌子上摆着个棋盘,两只修长的手搭在边上,各拈着一枚棋子。
素羽执黑子,苏青溪执白子。
窗外是深绿色的一片竹林,竹林中有柔和的光芒零星散落。逆着光,他们两个人的侧脸都变得有些朦胧,变得有些通透,只一眼,我就再也无法把目光移开。
素羽说他自己是妖,可是我现在只觉得他是个天上的仙人。苏青溪呢,好吧,他在我心目中,从来都是在高高的天上。
我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他们两个也不说话,只是轮流在那棋盘上落子,从脸上也看不出来谁占些上风。开始的时候两个人的速度都差不多,到了后面,素羽越来越慢,苏青溪却仍旧下的很快。我不由得有些纳闷——素羽难道要输了?
那边素羽又拈着枚棋子想了好久才放了上去。苏青溪嘴角一翘,手里的白子正要放上去,突然脸色一滞,那棋子停在了半空。
苏青溪这一停就停了半天,最后把那棋子抛回了棋盒里去,淡然地说:“在下输了。”
素羽微笑着摇摇头,径自伸手到苏青溪那边夹了枚白子出来,随手放在了棋盘上。苏青溪脸色一变:“这——”
素羽笑说:“苏公子才思敏捷,聪慧过人,棋盘上亦是一往无前,在下要冥思苦想才能勉强抵挡,咱们这一局,其实是平了。”
苏青溪看着那棋盘,突然站了起来,对着素羽躬身一揖:“晚生明白了。多谢先生指点!”
我有点愣住了——刚刚他还自称“在下”的,怎么一下子就变成“晚生”了?!
素羽抢过去扶他起来:“苏公子,令师是一代高僧,在下还不敢在你跟前妄称长辈。今日一局很是痛快,天色已晚,你请回吧。”
苏青溪看着素羽,有些激动地说:“素羽兄,我今日来,原本是想问你……离京凌霄阁的事情。如今再回想,竟是我太鲁莽了。”
素羽叹了口气:“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还年轻,前头路远……安安稳稳地走下去,山不会倒,天不会塌。”
苏青溪点点头,眼神慢慢地变得坚定了。突然又问:“敢问素羽兄此行可是到云嘉去?倘若不嫌弃,在下愿随行左右,讨教一二。”
素羽摇摇头:“罢了。苏公子你还是先随太子回京覆命吧,我拖家带口,走走停停,还不知道哪年哪月能走得到呢,别耽误了公子的行程。今后倘或有缘,在云嘉再见也是一样的。”
苏青溪有些失望:“素羽兄——”
苏青溪这是要走了吧?
我撑起身子动了动,谁知立刻就什么东西吸进了鼻孔里。
“啊——嘁——”
他大爷的,这椅子底下怎么会有灰尘落下来……
伸在外面的爪子被一只手抓住了,把我整个拖了出去。我痛得吱了一声,脑袋上就重重挨了一记凿。素羽的声音说:“我说跑哪去了……原来是躲在下面!”
睁开眼,就看到苏青溪惊奇地看着我。笑意像溶在水里的水墨,在他的脸上慢慢化开。
素羽把我抱稳了,又在我屁 股上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这小东西品性顽劣,让公子受惊了。”
我扭头看苏青溪,用最最可怜的声音吱了两声。他立刻就把我接了过去,手放在刚刚被素羽敲过的地方揉了揉,笑问:“这只狸儿,是素羽兄养的么?”
我知道他这是因我而笑的。
玉皇大著,如来佛祖,观音菩萨,上著耶稣,阎王老爷……随便来一个把我这条命收了吧。我这辈子够了,真的够了!
素羽摇头:“有缘即来,无缘即去,谈不上养不养的。”说着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笑说:“倘若它今日便追着苏公子你去了,我也是无可奈何的。”
苏青溪脸色一暗,抚在我背上的手轻了许多,笑得有些悲凉:“素羽兄真看得开!”
素羽叹一声,口气淡淡的:“世事如此。看不开还能怎样,学那无知妇人投井上吊饮砒霜么。”
片刻之后,我蹲在素羽脚边,在山门口目送苏青溪他们离去。
等到人马都没影了,素羽苦笑一声,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专门跟我说的:“傻瓜!”
我看看左右无人,迅速地变回人样站起来,往里面喊:“怕老鼠的才是傻瓜!”却不见崔叔闻在哪里。院子里面没有,客房里面也没有。
找了半天,才在一个荒芜的小院里看到他,只见百无聊赖地坐在一个石阶上,手里一根细细的树枝胡乱打在井边的杂草上。我一个箭步冲到他身边:“好大的老鼠!老鼠!”
他看也不看我,手里的树枝“啪”的一声横扫过来,我脸上立刻就多了条火辣辣的线。我捂着半边脸,把手伸到他跟前:“老鼠有没有这个大啊?”
我们今天各自买了堆吃的,我回来的时候还剩下一个圆圆嫩嫩香喷喷的烤地瓜。我举到他跟前:“好了,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有机会进去,才故意引开那个侍卫的,现在来犒劳你了——居然还要挨打。真是的。”
他把那树枝扔了,接了烤地瓜,又放在了身边的台阶上,伸出一只手来在我脸上拍了拍:“给我看看……”我瞪他:“还用看!痛死了!”他猛地站了起来,凑到我身边。下一刻,我整个人都僵了。
有什么又软又暖的东西,在我脸上的痛处来回地挪动着。热热的湿气喷在我脸上,痒得我脚都软了。我两手悬在半空,也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崔叔闻的身子慢慢贴了上来,声音很模糊:“对不起……现在还痛吗?”
我很想一把推开他,再捶他几拳:“你大爷的,痛死了!”
但是我两手放到他肩膀上的时候,突然有个声音从脑海中钻了出来。
“怀真,对叔闻好一点。”
我抱住他的肩膀,出了一手心的汗。他的唇在我脸上轻点着,又慢慢地挪到了我嘴角。
有什么东西轰地在我脑海中爆炸。
我反手按在他肩膀上,又推着他把他按到旁边的一棵树上,对准他的嘴用力啃了上去。
我甚至还记得当时永敬吻“那边”的崔叔闻的时候的样子。那时他的手无力地环在永敬的脖子上,整个人几乎软成一滩水。
仿佛有条剧毒的蛇,正在大口大口吞噬掉我的灵魂和理智。
不知过了多久,肩膀上面被崔叔闻用力一推。我放开了他,只听得到自己大口喘气的声音。我听到自己说:“以后别乱碰我!不然就像今天这样,你打我一下,我就还你两下;你偷亲我一下,我就亲到你憋死——”
他静静地看着我:“怀真……”
我扭头就走。我一定是疯了,怎么会想起来要亲他……
低头匆匆地往外走,结果在院门口差点撞上了一个人。
素羽看看我,又看看崔叔闻,叹了口气走进去,二话不说,把手放在了崔叔闻的脑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