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扫了一眼那两张纸,无声地点了点头。我头皮一阵麻,恨不能现在就冲过去抢过来看个究竟——父皇啊,您老人家选谁都好,千万别选到叔闻头上啊……
再看场上,怎么都看不清棋盘上是什么状况。我一时担心起来——不知道素羽又是怎么想的呢?他希不希望叔闻当驸马?以叔闻的棋力,绝对是比不过他的,除非,他故意给叔闻放水!
紧张了半天,我越发地口干舌燥起来。偏偏何昭他们都站得远远的……等等,前面这桌上……不就有一壶好酒么?
光天化日之下,上有父皇,下有文武百官,应该……不会有事吧?
我忍不住把手伸了出去。
有只手抢先拿起了那个只酒壶,把我面前的杯子斟满了,又伸过去倒满了怀安的杯子。
怀安放下酒壶,举起酒杯,小声说:“怀真,来,咱俩喝一杯,就当是……就当是祝钟侍郎今日马到成功!”
这句话说得深得我意。我举起杯子与他碰了一杯,小声说:“祝钟侍郎今日能赢得美人归!”我们两个一饮而尽。我说着瞥了一眼崔叔闻,只见他拧着两条长眉,仿佛很是头疼。看来素羽没有给他放水……
我一下子放心了许多。刚才那一杯酒喝得太急,简直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现在却有一股酒劲涌了上来,我脑袋一阵发晕。
我强打精神支撑了一阵,脑袋却越来越沉,脖子几乎支撑不住了。我背脊紧紧靠在椅背上,两肘撑在扶手上。即使这样,身子也不住地往下滑去。有一线隐隐约约的疼痛从腹中传上来,渐渐变得清晰无比,那感觉,简直就像自己的内脏正在被一把利刃片片切碎!
我咬牙支撑着,在朦胧中听到李幸的声音说:“三场比试都已结束——策论文章一项,苏青溪胜!书画一项,崔叔闻胜!对弈一项——”
我心头一急,一口气憋在胸口。整个人都没了支撑,两眼一黑,瞬间就倒了下去!
我能感觉到自己砸到了硬邦邦的砖地上,脑袋似乎还磕到了什么地方,一阵天旋地转的疼。身边的人似乎都慌乱起来,无数的脚步声和惊叫声在身边响起。我在黑暗中仍不死心,拼命地想要听明白最后一项得胜的是谁。终于什么都听不见了,似乎有条手臂把我抱了起来。
我似乎是叫了谁的名字,然而我什么都不记得。
黑暗,眩晕和疼痛终于把我整个吞没了。渐渐地有了知觉之后,只觉得周身一阵冷一阵热,一时仿佛置身冰窖中,一时又像被扔到了火炉里。仿佛过了千百年那么漫长,冷热的煎熬终于慢慢过去了,可全身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就好像整个人都被拆散了又重新缝合起来一般。那疼痛实在难以承受,我一恼火,一用力,就睁开了眼睛。
一片朦胧昏暗的灯光中,有个人影俯身在我之上。
我在看清那人之前,脑子里已经闪过很多种可能。比如我最希望见到的自然是崔叔闻,有可能会看到的,也许是父皇,也许是素羽……
我眨眼,眨眼,再眨眼,才看清了,那人长了一张堪比倚风的树皮的老脸,颌下一丛花白稀疏的山羊胡须,不是王太医是谁?
我顿时万念俱灰。两眼一闭,再睡回去。
第五十七章 最悲惨的事
之后周身的知觉就清楚多了。我能感觉到有人把我上身抬起来,然后捏开我的下巴往我喉咙里灌药汤。我能感觉到有人把我身上的衣服都除掉给我擦拭身体,湿的皮肤暴露在空气里,一阵一阵的凉。我还能听到那王太医对什么人解释我已经醒过来过,但不知为何又再次昏迷不醒。我一听,越发不想起来了——不知道我这样再拖下去,父皇会不会砍了他的脑袋呢……
下一刻,我就改变了主意。
有只温软的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我的,熟悉的声音从耳朵里灌进脑海——
“怀真……醒醒,别睡了……”
我用力,用力,再用力,终于反握住了那只手。
那声音瞬间带了十分的惊喜:“怀真!怀真!太医——王太医——他有动静了!”
我睁开眼,朝他挤挤眼睛。崔大翰林都亲自来叫我了,再不起来就太不给他面子了。谁知眼前一晃,出现在眼前的又是王太医那张千年老树皮脸。我暗叫一声“惨啊——”正想再闭眼,早有一根硬硬的手指头掐到我小臂上的一个穴道上。我一吃痛,再也忍不住了,喉咙里一个声音冲了出去——
“啊——”
这一叫,整个人彻底清醒了。只见王太医松开了我的手臂,抬起衣袖擦了擦汗,转身向身后不远处的人说:“启……启禀皇上,敬,敬王爷,醒了。”
唔……父皇也在啊。
我听到父皇的声音说:“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不要啊——我要崔叔闻陪我!生病生得奄奄一息,这是多好的光明正大地揩他油的机会啊——
顷刻间父皇那张苍白的脸出现在眼前。我认命地叹了口气。等到一声关门的声音传过来,父皇苦笑不得地说:“父皇就跟你说两句话,说完了就叫崔寺正来陪你,如此可好?”
我就是再昏沉,这时候脸上也霎时热了起来。
父皇他……当真什么都知道。我真恨不能找个墙洞钻进去。
等等,刚才父皇说“崔寺正”?崔叔闻不是翰林院从六品的修撰么?什么时候升了一阶变成了正六品的大理寺寺正了?
——但是我瞬间就松了口气。是寺正,不是驸马。
我摆出最可怜最虚弱的姿态,挣扎着说:“儿臣……参见父皇……”
父皇噗哧一声笑出来:“醒了多久了?”
父皇……真是……英明啊!
我不敢撒谎:“之前,醒过,一次,但,身子,支,支撑不住……又……”
父皇点点头:“太医也是这么说的。你这次中的毒是见血封喉的剧毒,能活过来,已是万幸……”
我一时糊涂了:“父皇……您说……我是中毒了?儿臣,还以为,自己是,生病了——”
他一手按在我手背上:“这事以后再说吧。父皇只问你一句话——比试那天,你除了怀安给你的酒,可有吃喝过别的东西?”
我头皮一麻。有,那我可能是在别处中的毒;没有,那么对我下毒的就只能是怀安——或者他身边的人。
父皇看着我,目光灼灼。
我想了想,说:“儿臣……那天早上,喝过一碗粥,吃过几块点心……但……那是同……叔闻一起吃的。”
父皇眼神一凝,有片刻的失神。他随即站了起来,转过身去,久久才说:“你,好好休息吧。父皇明天再来看你。”
门一开一关,片刻之后,有个轻轻的脚步声走了过来。我不等他走近,就撑起来喊:“叔闻——”那脚步声快了些,我把半个身子都探到了外面,好容易才在重重的帐幕间看到那个风神俊秀的影子。
我故意咳嗽一声:“崔……寺正,近来可好啊?啊……是寺正,不是驸马,哈!”
话音未落,耳朵上一阵撕裂的痛,崔叔闻清俊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可他那恶狠狠的声音和他的表情极不相称:“你装的?你睡了这么多天,装的?!”
我一阵乱动,好容易把那只险些被二指分尸的耳朵抢救回来:“冤枉!我……的的确确……是,刚刚,醒过来的!”
那只手高高地举了上去,又以电光火石的速度朝我的脸颊飞打下来。我避无可避,索性把脸迎了上去。要打就打吧,反正现在我脸上还木木的,估计就是拿烙铁贴上来也不会觉得疼。
呃……果然是我的感觉都不灵敏了么,这么一巴掌下来,居然只是跟用手掌轻轻抚过似的。我嘿嘿一笑:“要打,赶紧打,等我,痛觉,恢复了,我就,没那么,老实了!”
崔叔闻脸上现出一个崩溃晕倒的表情。
那只手仍旧紧紧地贴在我脸上。暖暖的,舒服极了。我伸手去按住它,又把它拉到自己心口。崔叔闻身子一动,终于整个人都伏到了我身上。我用仅余的一点力气抱住他,小声说:“我真的没有装……上次醒过来一次……是被王太医吓得又晕了……”
他静静地趴着,不说话。
我只得再找别的话说:“嘿嘿,我还没来得及问呢,我那怀碧妹妹,最后嫁谁了?”
他还是不动。
我叹口气,说:“我知道美人没了,你必定难受得很——可是本王好歹也是父皇生的,论这张面皮,也不至于太差吧,崔寺正你就将就一下吧。”
他还是不动。胸口热热的,仿佛有滚烫的水渗过了薄薄的衣衫,浇到了我心口上。我两手撑住他的肩膀想把他抬起来,谁知他死活不肯动。我叫了一声:“叔闻……怎么了?”他终于动了一下,脸庞沿着我胸口挪了上来。下一刻,两片湿暖的唇就吻到了我唇上。
一股电流霎时从头顶通到脚底。我彻底酥了。
我甚至不敢回应。生怕一点点的动作,都会把他吓跑。
唇舌温柔的舔吸间,两个人的呼吸却越来越急促。许久之后,我推开他,听到他喘着气说:“你没事……”我呵呵笑出声来,故意阴声阴气地说:“我乃阴间厉鬼,本来已经向阎王报了到,阎王他老人家怜我孤苦一人,于是特准我回来带个人下去作伴……不知崔寺正愿不愿随我走一遭啊?”
他翘起唇角微微一笑,又伏到了我身边,却不是再吻我。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每次他主动要和我亲热的时候,必定是因为有别的什么事情。
果然他咬着我的耳朵低声说:“怀真,对不起……你中的毒,是我下的。”
第五十八章 犯贱也是有底线的
我脑子还有些昏沉,努力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中的那个传说中见血封喉的毒药,是崔叔闻下的。
他看着我,我沉默着。他叹口气,在我耳边耳语解释:“那天早上,你不是说汤有点太咸了么?那是因为下官在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