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仙瞟了他一眼。他大概也是觉得自己裹成这样没有什么说服力,又吸了吸鼻子,说:“我以前住的竹林,都从来没有这么冷过……而且那时候我还有毛……”
苏景白第一次这么说的时候,成功地勾起了本仙的愧疚之心,得以顺利蒙混过关。但如今,他这点不入流的手段对本仙早已不起作用。是以本仙只是应了一句:“哦。”又把手里的书翻过去了一页。
苏景白可怜兮兮地看了本仙半天,仰面一躺,裹着不知多少层的厚厚的被子,开始在床上艰难地打滚:“清微,晚上睡觉很冷啊,你过来跟我挤挤吧,一起睡觉暖和……”
他裹成那么大一个球,只是滚了半侧身子就再也翻不过去了,只能又再翻回来。本仙瞥了他一眼:“你如今不是狐狸了,在床上打滚也没人觉得你可爱。这么大男人,怪恶心的。”
苏景白控诉的眼神又飘过来了:“你嫌弃我不是狐狸了!我以前是狐狸的时候,你还跟我一起睡!”
明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那么一本正经的样子。现在这副无赖的模样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苏景白撒泼打滚了好一会儿,见本仙始终不理会他,终于不情不愿地从被子团里钻了出来。一到外面,就狠狠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地把一旁的衣服一把抱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都往身上套。
本仙实在看不下去了,把书丢到一边,揪着苏景白过来给他一件一件穿好。他这时候倒是十分乖觉,让抬手就抬手,让转身就转身。到了领口的扣子那里,苏景白配合地微抬下巴,一副大爷模样。本仙仰着脖子给他扣了半天,最后不耐烦地揉着脖子后退一步:“自己扣!”
苏景白低下头,委委屈屈地自己扣好了扣子,突然说道:“清微,我们钓鱼去吧。”
本仙本来坐在一旁揉脖子,他这句话一出,揉着脖子的手直接将脖子揉僵了。
苏景白却一下高兴起来,兴致勃勃地凑过来坐下:“你看,我们整天在宫里也没有事情做,花园里又有一个大湖,听说冬天破开冰下面鱼很多——我会做鱼竿的。”
本仙知道他会做鱼竿——他会拿竹竿做根本没有钓钩和鱼饵的鱼竿么。
从前景白在宫里,闲暇里找乐的方式也很有限,无非叫人互殴或者殴人,再要不然带着一队侍卫出宫四处乱跑。如今这些草菅人命的事情本仙与狐狸自然不会再做,但这样一来,苏景白便每日里只有和本仙大眼瞪小眼一件事可以干
本仙终于叹了一口气:“也罢,就和你一起装一回昏君吧。”
大冬天的,本仙指使了一群太监,将后花园的湖边砸出了一个大洞。这事情倒不是很难办,从内库里拣用黄金做的最沉的物件,往冰上使劲砸就是了。
苏景白看了半晌,突然转头悄悄问本仙:“清微,那些东西是不是很值钱?”
本仙笼着袖子,看自己呼出的白色的雾气:“无妨,反正你总归是要装昏君的。”
又让人搭了一个雪蓬,里面四周摆满暖炉。早先派出宫去的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送上不知在哪里买到的鱼竿。苏景白便心满意足地和本仙一并坐好,姿势十分洒脱地将钓竿一甩,正正落进湖中央的冰洞里。
本仙正在一旁整理自己那根鱼竿,见他这样,嘴角抽了抽,又抽了抽,终于忍不住开口:“王,你的钓竿上是不是少了什么?”
苏景白狐疑地瞧了本仙一眼,将钓竿收回来看了看,恍然大悟。便从善如流地伸出手去——将钓钩摘了下来。然后他继续姿势十分洒脱地将钓竿一甩,把那根软趴趴的什么都没有的线甩进了冰洞里去。
本仙瞅了他半天,瞅得苏景白坐立不安,四周瞧瞧,将人都赶了下去。本仙终于叹了口气:“狐狸,虽然我差不多能猜到了,但还是想问问你确认一下——你钓竿上既没有鱼饵,也没有鱼钩,到底是在钓什么哪?”
苏景白一脸坦然:“钓鱼就是钓鱼,又不是为了把鱼钓上来才钓鱼的。”
这是什么根本说不通的道理啊。
本仙又瞅了他一会儿,终于微笑起来。
“你说得有理。”
只是为了那一份钓鱼的心境,并不是为了最后功利的结果。他果然都没有变。
本仙于是也将自己的鱼钩摘了下来,有样学样,将软趴趴的线甩进了冰洞里。如是,天下第一号暴君景白与天下第一号佞幸郭禄喜,便傻乎乎地在冰封的湖边肩并肩坐着,开始钓绝对不可能钓上来的鱼。
钓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一个小太监在不远的地方转悠张望,要上前又不敢的模样。苏景白悄悄把头偏过一点来问本仙的意思,本仙目不斜视:“装昏君。”
苏景白“哦”了一声,便不管那小太监着急,自顾自地钓鱼。等了一会儿,不见他走,倒是转得人愈发地眼花了。本仙叹了口气:“算了,你看着办吧。”
小太监得了苏景白的准许,上前来战战兢兢地行了礼:“王,元将军求见。”
本仙的右眼,猛地一跳。“元”?
苏景白在小太监看不到的地方,飞快地瞥了一眼本仙的脸色。只要有外人在的时候,他便恢复成一言不发的严肃模样。他便顶着这样面无表情的脸,慢慢问:“——哪个元将军?”
这狐狸实在很有昏君加暴君的风范!小太监抖了抖,头垂得更低了,说话的声音都颤了起来:“回,回王的话,元,元将军,就是,就是大将军,元,元敕律。”
听到他名字那一刻,本仙的心落回了原地,说不上是安心还是失落。可想起他和元归一样的姓,心中又腾起些不安。苏景白又飞快地悄悄瞥了本仙一眼,仍旧面无表情道:“哦。宣吧。”
☆、第二十四节
小太监得了令,一溜烟跑了,像是再晚一步景白就要把他吃了一般。
等那元将军来了,在近前行了礼,本仙左瞧他两眼,又瞧他两眼,总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苏景白往椅背一靠,挑高了眼角,语气冰冷带着点不耐烦:“何事?”
元敕律恭敬地行了个礼:“铁弗部余孽尚余二十五万,如何处理,还请王示下。”
他这一开口,本仙就想起来了——当时本仙刚变成郭禄喜,景白还是景白的时候,的确是有一个“大将军”来问过铁弗部的处置。景白那暴君本是要一起弄死的,好歹被本仙想了个烂借口,就这么拖下了。
到如今,却没有再拖的道理了。莫州两万兵马全军覆没,是铁弗部叛乱之果。景白遇刺险些不治,也是铁弗部余孽的动作。照着之前景白与郭禄喜的作风,必定是要一个一个活剐了的。
然如何处理铁弗部这二十五万人,早在之前苏景白刚醒时,本仙就与他商定。故此时,苏景白只是装模作样朝本仙看了一眼,冷笑:“禄喜,之前你不是说要想出个法子折磨他们?”
他这口气十足十地像极了之前景白问本仙的口气,若不是本仙清楚地知道这个壳子里已经换了狐狸的芯子,怕是也要被唬住。此时只是笑着回道:“王,他们害王受了这么大的苦处,只是弄死他们,倒是便宜他们了。需得让他们活着受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解奴婢心头之恨哪。”
苏景白笑道:“有理。”转头朝元敕律道:“统统发配到沙谷川做苦力去。”
元敕律极快地一垂眼,掩去了一闪而过的意外,一句话不曾多说:“臣遵旨。”停了停,又道:“王,臣还有一事请王恩准。”
“说。”
“臣家中老母新丧,臣请回乡丁母忧。”
苏景白一言不发。吊高了眉梢,悄悄地转过眼来看本仙。本仙不能出声,唯有使劲冲他眨眼睛。
苏景白呆了呆,面上露出与之前狐狸一般无二的傻愣之色。他不出声,元敕律便只能那样半弯着腰,保持行礼的姿势。
许是时间过得太久,苏景白终于收起了脸上的呆愣神情,转过头去。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漫不经心道:“孤知道了,你退下吧。”
等元敕律退下,周围再也没有旁的人了,苏景白才收起那一脸高深莫测,转头开始扯本仙的衣袖:“清微?”
本仙将“元敕律”三个字在舌尖上默默地念过一遍,终于还是停在那个“元”字上。转了眼看苏景白,他正一脸眼巴巴地看着本仙,那张英气逼人的脸上不知为何就显现出了一只呆狐狸的模样。
“景白,我们出宫去玩一圈如何?”
初春还未到,本仙与苏景白已经到了元敕律在寰州的家中。
元氏是寰州世家大族,苏景白此行,对元家也是莫大恩宠。虽然人家丁母忧,景白如此巴巴地跑过去似乎有些不太应景,然景白不靠谱的前科很多,这一件,倒不算是最不靠谱的。
元家将苏景白与本仙安排到了族中别院,院子里三层外三层被景白那群训练有素的侍卫把守得严严实实,除了元家自己的下人,其他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苏景白到的第一天就面无表情地将府里逛了个遍。晚上悄悄跑到本仙房间来,一脸兴奋:“清微,院子里有鱼池!”
本仙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你就不能有点旁的追求?”
然苏景白没能找着机会去钓鱼。他在元府上三四天,除了元敕律早晚请安,每天都有三四十拨人轮流来叩见他。拜山头者有之,打探来意者有之,拉近乎者有之,琢磨研究者有之。晚上苏景白又开始在床上趴成一个米字,死狗一样吐着舌头:“累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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