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駸!!!”
江城子冲进屋内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软塌塌坐在中央椅子上的胡駸,再走近几步,就发现他不仅仅浑身瘫软在那木质的长了一片片霉菌的椅子上,他还在发抖。江城子走到他面前,眼里只有那个自己长那麽大唯一爱过的人的脸,低垂著的脸,他秀丽的黑色短发遮挡著眼睑,跟随著他的颤抖幅度而蝴蝶须一样在空气中微晃著。
“哥……你怎麽来了?”
莫珊在一旁开口,她被江城子的突然闯入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她就发现问题不在这里,江城子好像根本看不到胡駸以外的人或物,那些围在胡駸周围的打手、站在不远处的自己、甚至这间屋子里挂满墙壁的各种刑具。江城子没有冲任何人发难,他只是恐慌得近乎失神得望著胡駸。
“哥?”
莫珊本来已经被亲眼目睹胡駸受刑这件事刺激得有点想走开了,这时候看到自己哥哥这幅没了魂魄的模样,更加不知所措。她跑过去,试探著伸手拽了哥哥的衣袖:“哥你别急……”她本能觉得这时候该放弃对胡駸的一切憎恨,她终於意识到这对江城子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江城子的眼珠终於转动起来,从胡駸的脸移向了胡駸被钉在椅子扶手上的右手。
那只手被一根直径大约一厘米的粗长的铁钉钉在中央,那根钉子甚至生了锈,钉帽硕大,歪斜地悬在胡駸手背上方。胡駸的手苍白得像是劣质纸张,血液鲜红地蜿蜒在手背,正一小股一小股地往下淌,滴在地板上的声音阴森绝望得令江城子几乎发狂。
胡駸还在因为失血和剧痛而无意识地颤抖著,江城子又往前了一小步,便听到鞋底踩到液体的声音,那是一滩汪在地上的新鲜的血。
江城子蓦地抬起头,眼睛充血,额上盖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张开口怒吼,太阳穴鼓动起来。
“还愣著!连人带椅子,送医院!!!”
莫珊快速地把手从江城子的衣袖上撤下来,她突然觉得这样的江城子是会伤害她的。
胡駸被送到了最近的医院,推进抢救室的过程中江城子一直默默地跟在旁边,他的那身冷汗已经退下去了,衣服黏湿的贴在身上,冷得他觉得五脏六腑都寒气森森。在胡駸进入抢救室的最後一秒,他面无表情地对主刀医师说:“保住他的手,不然你就等著进羌江喂鱼。”
主刀医师是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听他这麽说,打了个冷战,便奋力点头。
江城子知道这样施压也有可能让医生心理压力打而做不好手术,但是他控制不了,他觉得必须做点什麽,他得尽可能地确保胡駸安然无恙,他没有办法接受、甚至不能想象胡駸废掉一只手的结果会给他带来什麽。
他看到胡駸了无生气的那一秒,才知道自己是那麽心疼他,这种心情之前从未有过的,无论是胡駸跟他在一块的时候还是丢开他以後,这个男人都很淡漠的强势,不会让他有疼惜的机会,所以无疑的,这一击直接而突兀,突兀得让他可能要承受比实际上要多得多的,想把胡駸紧紧抱住的心疼。
他想起以前住在一起的时候,他在喘息停止之後累得爬不起来,就势趴在胡駸的胸口,那个时候胡駸的心跳声隔著一层强韧的血肉,跳动得异常笃定。
他希望他没事,如果这种祈祷需要交换条件的话,他大概愿意答应胡駸的任何要求。
胡駸被推出来的时候还因为麻醉没有醒过来,手上的神经太多,麻醉剂量大到使他昏睡过去,手倒是保住了。
主刀医师脱下口罩,对江城子无力地说:“虽然保住了,但是难免会留下後遗症,不可能再进行精细的活动,恢复到水平情况也需要长时间的复健。”
江城子沈默了一会,抬起头对医生说:“他会弹钢琴。”
“呃。”
“他是不是再也不能弹钢琴了?”
“这个……确实没法进行了,患者是职业钢琴师吗?”
“不是。”
“那影响不大,只是放弃了爱好,请不要太伤心。”
“你懂个屁!”江城子冷著脸,语气却已经是暴怒的状态,“老子叫你保住他的手,你现在跟我说後遗症,我让你永远不能拿手术刀不也只是放弃了某个赚钱的方法吗?!”
“你怎麽能怪到我头上,我已经尽力了!要不是我他连拿筷子都拿不了!”医生也气急败坏起来,面对这残暴气息环绕周身的男人不再畏惧,回骂了过去。
江城子朝他仰起了拳头。
那戴金边眼镜的中年人吓得闭紧眼,却迟迟等不来拳头,再睁开的时候只看到江城子的手举到一半,眼睛没有看著他,表情复杂。
半晌江城子放下了拳头,对医生说:“抱歉,我情绪不好,谢谢了。”
医生愣了愣,缓和了情绪才有开口:“对了,患者中途醒过来一次,他问我是谁送他来的,护士跟他形容了一下你,他还挺高兴的。”
“哦。”江城子点点头,就转身走向胡駸的病房。
那个主刀医师看著他落寞的背影莫名了很久,到底是多好的兄弟才能那麽无法接受对方留下後遗症的事呢?
胡駸做了好多梦,一小段连著一小段的模糊梦境,内容全是江城子冷漠的脸,他手里拿著锤子和长钉,走过来,对著自己的手就敲下去。
那种剧痛连绵不绝,好几次几乎将他从梦魇中拉扯出来,但是这之後的坠入黑暗的境况似乎更加不可自拔了。胡駸隐约知道自己在做梦,那样的江城子再怎麽恨自己,也不会下这样的毒手的,但是长钉打穿敏感的神经密布的右手时,那种鲜明的恐怖一直残留在脑海里,那个瞬间他想起了江城子,那个说见到他就觉得恶心的江城子。
这种联想害他将对方和长钉联系到了一起,以至於江城子在梦里把钉子一次次钉到他手上的时候,他会有一种掺杂恐惧和悲伤的献祭心理。
如果真的江城子要亲手伤害他才能原谅的话,他愿意的,只要他能原谅他,跟他在一起。
但是那毕竟是梦,江城子不会真正伤害他。
胡駸在病床上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江城子趴在床边的黑脑袋,青年的江城子还留著那毛躁卷曲的头发,这是永远变不了的了吧。
“江城子。”他开口後才发现嘴巴里干得厉害,讲话喉咙都会痛,但是这三个字他出口得太柔情,以至於浅眠的江城子听到第一声的时候还没完全醒过来。
“江城子,江城子。”胡駸上瘾似的叫青年的名字,一边伸手碰了碰对方的头发,忍不住伸出手指抓了抓,接下来贪得无厌地又用指节轻抚对方的脸。
“江城子……”他多想抱抱他,就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地,想抱的时候就能把对方捞过来勒在怀里。
江城子终於醒过来了,镇定地伸手挡开胡駸的手指,镇定地按了呼叫铃,镇定的对上胡駸的眼睛,镇定地说:“我给你拿水去。”
胡駸突然想起来,当初江城子把他打得七零八落地住进医院,第一次探病的时候抱著愧不敢当的躲避神色对著他,那时候对他说的是“吃了没?我出去给你买饭?”
他好怀念江城子给他带到弥漫消毒水味的病房里的煎饼果子。
☆、'泳池戏'
江城子什麽都不说,每天都表现的镇定淡漠,好像照顾胡駸就是他该做的,他没有不愿意,甚至尽心尽力,但是也没人从这些举动中看出一丁点人情味。
胡駸也什麽都不说,半点不合规矩的动作没有,每天都很开心的样子,微微笑著,跟江城子说话的时候总带著病後的虚弱,声音柔和得能捧出水来。
莫珊同样什麽都不说,她意识到这次怕是又栽在胡駸手上了,胡駸这招苦肉计玩得又狠又准,她不会打算做任何解释,反正都是白搭。她也觉得这次自己用的方法不对,本来是想让胡駸吃了苦头下决心离哥哥远远的,但不仅让江城子再次被吃死,自己也搞得恍惚。
毕竟是喜欢过的人,要自己看著他被折磨,这种场面她也不能做到不动声色。
她也相信了,胡駸是真的喜欢哥哥。
当初还在是少女的自己最渴望得到的爱,那种至死不渝甚至显得血腥的爱,她曾经因为看到小说和漫画的描绘而在夜晚的书桌前捧著激动又柔软的少女心,偷偷期盼过的爱。
胡駸没给她,给了她的哥哥。
她在看了那麽多年两个人的纠缠,终於决定放手不管了。
而且,或许她恨胡駸,只是因为还残留著对他的爱吧。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胡駸经过了总共两期的复健恢复得还不错,便办了出院手续。
然而接下来他要住在哪里,成了问题。
江城子自然希望他回尧城,他们俩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别再他妈地黏在一起了反正也黏不出个结果来,但是胡駸不干,居然一改维持了三个月温柔的笑脸,把脸板著,赌气的小孩子一样,非要跟江城子住一块。
靠,住一块啊!又他妈同居!
江城子已经踩过一次坑了,难道还要再去踩第二次,他又不是傻的!
“我把这个带上成吗?”胡駸举著一套手柄机,身上还套著条纹病号服,仰起脸来问江城子,那模样就像个小孩,还有点可怜。
没错,还记得江城子的死穴麽,面对小王八这样的萌物毫无抵抗力。所以当胡駸从复健室出来,低著脑袋自言自语般的说:“回尧城那个家还不如呆在医院。”的时候,江城子就阵亡了。
反正胡駸半废了一只手也是他江城子惹出来的,就好人做到底吧。
只是,非要跟著他麽,给胡駸请个保姆什麽的,住在别处不行麽?
“带上吧,我们一起打寂静岭。”胡駸表情微变,好像是得不到同意就会憋著嘴哭似的。
江城子只好点点头,然後看著胡駸这段时间消瘦了一圈的身体套在空荡荡的病号服里,颇开心的四处收拾东西塞进行李箱。
胡駸总是有本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