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有点脸红,“得了,咱回家吧。”
“嗯。”胡駸在江城子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个极其苦涩的笑容。
这天晚上,胡駸做了个梦。
江城子坐在沙发上,他的头枕在江城子的腿上。
周围没有声音,光线似乎都凝固在空气里。
他一直睁著眼睛,好像心底里,隐隐害怕著一眨眼江城子就会消失。
他看著江城子的半个下巴,江城子微微有点翘的鼻尖,还有那一扇一扇预示著主人要睡著的睫毛。
。
江城子呼出平稳的鼻息,在睡梦中撅了撅嘴。
这些细节太过於清晰,因为这是胡駸最熟悉的,熟悉得像是上辈子就见过的。
他就这麽看著江城子,看了一个世纪那麽久。
这梦像是随便一个普通的日子,通常江城子在沙发上瞌睡的时候他会伸手夹对方的鼻子。
但是他没有伸出手。
这是过於平静过於清晰的一个梦,所以当胡駸醒过来,他立刻就明白了自己为什麽没有伸手。
他看著近在咫尺的江城子的睡脸,没错,他最爱的人安稳地睡在他的怀里。
他想在现实里牢牢抱住江城子,所以在梦里已经不敢越轨哪怕一小步了。
而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江城子的脸都像是一碰就碎的幻境。
他知道他已经到极限了。
☆、'他最後的留恋'
张妈提醒他出门时带件外套的时候,江城子才意识到天气转凉了,树叶开始萎靡地卷起边角,微微泛黄。
这两天他心情不好,成闽之的病危通知三天内下了五次,成老爷子几天内老了几十岁,看上去已经离入土不远了。帮里的事情他几乎没怎麽管,整天都耗在医院了,有时候他就想,他爸妈没福气享受他尽孝,他就把这份心给成老吧。
可恨的是,他在这事儿上根本帮不上什麽忙。
这段时间他可以说是完全把胡駸丢在了一边,等意识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惊讶胡駸的毫无怨言。要知道胡駸这人虽然看起来高傲得紧,但是重逢後对江城子的黏腻态度也是让人大为吃惊的,这麽几天,江城子不挨家不著帮会的,胡駸甚至连多问一句都没有。
想到这里,已经把鞋穿好的江城子,又回过身来,越过张妈的肩膀,看向了坐在落地窗边的胡駸。
胡駸正在翻阅一本看起来颇为厚重的书,江城子回想了一下,发现这本书在胡駸手上好几天了,而自己却从未去关注一眼,连书名是什麽都不知道,高中住一起那会儿,他们是很喜欢交换书看的。顿时心里就升起愧疚的江城子往回走了一步,朝默默看著书的胡駸说:
“我去下成老那里,晚上回来吃饭。”
胡駸有些许惊讶地抬起头来,看著他,然後笑了笑,点头应了声:“嗯。”
胡駸坐在窗边,看著江城子离开的背影。
他说会回来吃晚饭,像个突然发现自己冷落了妻子的年轻男人一样站在门口回头来对自己说,我会回来吃晚饭。
胡駸轻笑起来。
一般这种时候,江城子露出来毫不掩饰的在意自己的模样,自己就想当场上了他。
胡駸将目光收回来,放到半小时内都不曾翻页的书本上。
但是江城子不知道,这几天他是怎麽过来的,江城子每次去医院,他都在担心,爱他的那个江城子走出门去,恨他的那个就会走进门来。
他不是没有为此想过办法,就在几天前,他亲自找到了成老,而正如他所料,成老结识江城子的目的就是想要利用他的药人体质来医活自己的儿子。在他发狠地说:“别他妈打江城子的主意。”後,成老沈声说:“你阻止不了我,就算我同他直说了又如何,他是个热心肠的孩子,肯定会答应的,你要是动了我,会有一千个人找到江城子,告诉他我这个老头子到底遭遇了什麽,你防得住一时,防不了一世。”
他没有办法,他绝望地站在原地,无数个威胁和请求闪过脑海,譬如:不要告诉江城子你是如何知道他是药人的。
但是最後,他对成老提出的请求是:
“不要直接要求他,不要让你自己看起来是个为了利用他而接近他的人,别让他再承受这种事,无论如何……他现在是把你当亲人看的。”
当时成老看著他的眼睛,震惊而沈敛,他答应了胡駸。
江城子到达医院,朝著无比熟悉的那间病房走进,但是在他还没有走近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了里面的争吵声。
“伯父!我敬你是闽之的父亲,这是我这麽多年敬你的唯一理由!但是现在闽之要死了!我不会让他死的!所以那个姓江的,我今天必须搞定他!”
“你不配跟我谈,出去!”
“……都这个时候了,你想著的还不是自己的儿子,还在顾忌一个毫无意义的承诺,你知不知道为什麽闽之从来不像儿子那样看你,是因为你也没把他当儿子!”
“啪!”
江城子站在门外,从门缝里看见成老抖著手,狠狠掼了那个在电梯里求他救成闽之的命的少年一巴掌,而少年随即愤恨地抬起头,滴血的眼睛怒瞪著成老。
“我不会坐以待毙,这次,就要请您一边呆著了。”
他说完这句话,正要走向病房门时,江城子缓缓推开了门。
“你们在说什麽?”
病房里的四个年龄段的男人静默无语,除了无法开口还在昏迷的那个,其余三个都呈三角站在病床周围。
江城子很轻易地得到了答案,无非就是狗血的,自己又因为某种非自愿的原因被惦记上了而已。
“哈,”沈默半晌之後,江城子率先发出了声音,“我都忘了,我还给白叔做过药人呢,看看白叔现在刀枪不入的,这还真是副好药呢。”他顿了顿,看了成老一眼,又将眼光避向一边。“您放心,您这点要求,我还能不答应?无非就是忍忍疼,我混了那麽多年,子弹都擦边挨过,要能疼个几宿就救了人命,我乐意著呢。”
“我现在也不确定,”成老垂著眼,底气不足地说“只是在我所知的范围内,你是最能起死回生的治疗方案,其他的,都已经回天无术了,但到底能不能救活闽之,他的情况与白幼宁完全不同,我不敢确定……”
“试试就试试呗。”江城子歪了歪脑袋,“什麽时候你们准备好了,打个电话来,我给你们试,义不容辞。”
江城子说完,挥了一下手,就往门外走去了。
手握上门把的时候,江城子突然顿住,眉间渐渐皱紧,他的脸上开始一步步出现惊疑的表情,像龟裂的地面那样撕开了细小的口子。
“我又忘了重要的事情……”他回过头,盯住了成老,那样凌厉的目光将老者钉在原地,连开启嘴唇都变得沈重无比。
“你是怎麽知道,我做过药人的?”
这是个最难以解释的问题,因为一直以来,只有白幼宁和莫珊知道这事,他们都不可能将这事泄漏,那还会有谁?谁在背後盯著他?
“是、是胡駸。”成老尽可能沈住气,说道。
“什麽?!”
成老只是他才认识半个月的人,他怎麽会知道胡駸?他怎麽能在这时候,说出胡駸的名字?
成老这辈子,凭著古稀的医道和武学,跟不知多少大人物打过交道,向来是别人求著他,他未曾害怕顾忌过旁人,但是此刻被眼前的青年要把人毫无遗漏地穿透似的的目光盯著,他好像连撒个谎的心力都荡然无存。
“他与我早就相识。”
“五年前,我也不记得是几年前了。”
“胡駸带你去海南旅游的那回,我检查了你的身体,验证了药人的猜想。”
江城子瞪大了眼睛,几乎要撕裂眼眶,他的目光没有焦距,思维却异常清晰,他追问著。
“这麽说,胡駸早就知道?”
“我想是的。”
他还有一大堆想问的,但是他知道,这些问题他自己就能得到答案,问出来,只会显得自己更加愚蠢罢了。
他转过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闪电劈开天空,雷鸣滚滚而来。
这样的秋雨毫不绵密柔情,来的突兀又猛烈。
江城子像失去知觉的木偶,一步步走进瓢泼大雨。
胡駸安排了那次旅游,那次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旅行,为的就是得到他稀有体质的验证。为什麽将他带到海南,这个一点都不难想通,那段时间白叔盯自己盯得紧,胡駸必须将他带出白叔的势力范围。江城子想起白叔在问起他是否是一个人旅行时,他还顺口说,自己一个人没问题。他是有多麽愚蠢!他是有多麽愚蠢!那样蹩脚的绑架说法,胡駸说了他也信!他居然相信!!
最可悲的是,胡駸回来找他,说喜欢他,他也信了……
胡駸为什麽隔了那麽多年还要回来找自己?当初接近他,为的是扳倒白幼宁,那麽这次呢?他怎麽就不多想想,想想自己是不是还有什麽利用价值,当初没有被胡駸榨干的?没错,胡駸还能为了什麽啊,除了他这能让曾经病弱得不堪一击的白幼宁刀枪不入的药人身份,胡駸还能为了什麽?!
江城子摇晃著,扶住了伸手可即的某堵墙,不管那墙面上有多少不堪入目的、被雨水冲刷地脏污不堪的小广告,也抵不上他此时此刻的悲惨和可笑。
“胡駸……”他喃喃著,这个只要想起来就已经让他痛得觉得几乎要死掉的名字,他逼迫自己,将它说出口。
“胡駸、胡駸。”要用尽所有的力气,他才能从齿间发出这两个轻飘飘的音节。
“胡駸、胡駸、胡駸!”他一拳揍在墙上,关节的皮肤立刻崩裂,鲜血飞溅。
他要自己撑下去,哪怕现在整具身体都在雨中筛糠一般抖动,从心脏扩散的疼痛像无数把匕首蹂躏他的肉体,四肢早已麻木,连站立都是这世上最难办到的事,他还是要逼迫自己,咬紧那两个字,那个他曾经最爱的人的名字,将它们从胸腔逼出去,就像从自己的所有爱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