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总是个纪念。你陪我放一个吧。”
“好啊!”钟离冰来了兴致,“你会做吗?”
“嗯。”水彧说话间便开始动手。
中元节放水灯按说放的应是莲花灯,可乌冶镇的莲池是有主的,也不好去取人家的荷花来。况且这处溪水也僻静,没有旁人会来打扰,他们也不想去其他地方。水彧飞身起来,取了些树叶,将它们扎在一起,中间粘上些黏土,用树枝捣出个凹槽,在里面滴上松油,然后从衣襟中掏出火种,小心点燃。
这水灯中的火苗摇摇曳曳,好像稍有微风,就要熄灭似的。好在天公作美,这时候,风停了。
水彧俯下身子,轻推水灯,水灯便顺着溪水的流动,向下游缓缓飘去。
钟离冰的目光随着那水灯远去,“表哥,这是你给谁放的?”
“是我爹,我的生父。”
“你的……生父?靳伯伯的灵魂流落在外?”钟离冰记得水彧说过他姓靳。
“我也不知道。”水彧摇头,“除了他姓靳,我什么也不知道。有时就想着,水灯能带我找到他。”
“是谁告诉你的?”
“郎月。”
“钦彣大哥,你放过水灯吗?”
“没有。”
“我很小的时候我娘就不在了,我爹说,水灯能带着我找到她。”
水彧居然信了。
“月姐姐啊……”钟离冰沉默了。
“不过是郎前辈骗小孩子的把戏罢了,不过,倒也是个念想。”水彧少有这么多话的时候,而钟离冰也少有安静这么久的时候,水彧回首道:“嗣音?”
“干嘛?”
“你怎么了?”
钟离冰喃喃道:“月姐姐人生得漂亮,会穿衣服,温柔贤惠,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文能识琴棋书画,武能通刀枪剑戟,还会讲好多故事……”
“郎月哪会使什么刀枪剑戟,她用的是九节……”
“表哥!”钟离冰霍地起身。
水彧仰起头,他也有被钟离冰居高临下看着的时候。
“我、吃、醋、了!”钟离冰一字一顿地宣布。
“你……我……”水彧一时语塞。他当真是不知如何哄女孩子。他的骄傲也不许他解释,再说,解释也是越描越黑。
二人就这样僵持了一炷香的功夫。
终于,钟离冰斜睨一眼,松口道:“好吧,我原谅你了。你给我也扎四个水灯吧。”
这么容易?
水彧没想到钟离冰竟然这么容易就松口了。嗣音的心思如此明澈,会把开心的事捧在手心里珍惜,不开心的事如蛛丝般抹去。
“好。”水彧不多说话,拾了材料便去做了。才不过一会儿工夫,便扎好了钟离冰想要的四个水灯。
钟离冰轻推出第一个水灯,口中念念有词:“这个给阿卓舅舅,虽然我们不曾见过,您也不是我的亲舅舅,但阿逆敬重您。”
“第二个给外婆,虽然连我娘都没有见过您,但是在阿逆的想象中,您生得美,又有本事。”
“第三个给外公,虽然阿逆也没有见过您,但是舅舅一定是像您一样的人。如果您还在,一定会像舅舅一样对阿逆那么好的吧。”
“第四个,给爷爷。爷爷,阿逆从小就知道,您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侠。您的本事,您的气魄,阿逆不曾习得万一,让您失望了。可心怀天下不是阿逆想要的生活,阿逆只想做自由自在的钟离冰。阿准哥哥也是您的孙儿,他一定可以得到您的真传。”
说起来钟离冰的这四位亲人,没有一个是寻常人。统一了分裂百年的伊赛的汗王库卓阿卓和;曾经的赌神,黑道元帮南宫暨的弟子,也是元帮年轻的女杀手叶若澜;水家的第三代家主,也是水家情报网的缔造者水正麟;名动天下的风二侠断风掌钟离拓炎。可钟离冰对他们说话的语气少了几分敬畏,多了几丝亲切。倘若他们还在,定会有儿孙承欢膝下的满足吧。
“你的亲人真多。”水彧走到钟离冰身后。
“可是我从来都没见过他们啊。”钟离冰皱了皱眉头,“我爹我娘,还有舅舅舅母都说过希望儿孙承欢膝下。以后我要生很多孩子,让孩子们围着他们,最好让奶奶也能看到重孙。还有,我希望孩子们从小就能叫着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不要像我一样,还要到七月半的时候,盼着这水灯能将我的话带给他们。”
“生孩子……”水彧低低自语。嗣音突然提到这个,而他从来没有想过。
才是水彧思索的功夫,钟离冰便续道:“表哥,你可知道你其他的亲人?以舅舅家的能力,若要寻来,应也不难。”
水彧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是自己想得太多,嗣音心思如此明澈,向来说一是一,不存在什么言外之意。水彧道:“除了我爹,我对其他的亲人一无所知。再说,我不是说过么,他们不来寻我,我何必寻他们?”
“对不起。”
“无妨。”
霎时间阴风乍起,遥看已飘向远处的水灯上,摇曳的火焰猛烈地颤抖,却还顽强地不肯熄灭。
水彧反手拔剑,将钟离冰护在身后,刀剑一般的目光扫过这四周所有有可能埋伏人手的地方,却是没有任何发现。
到底是阴风还是杀气,于他,太容易分辨。
“怎么,有鬼?”钟离冰低声问道。
“嗯,有鬼,你怕么?”
“不怕。”
没有鬼,是有人。水彧闭上眼睛,尽力感受来人的声息,却只感觉到那人的声息,寻不到那人的位置。水彧感觉,这身法十分诡谲,可内力心法却不像是阴狠的路子。
不久,阴风平了,水彧也再感觉不到周围有不友好的气息,这才收了势。但愿是来人迫于他的压力所以才不敢动手吧。
“鬼走了?”
“走了。”水彧把剑插入了剑鞘。
“那就好。”钟离冰席地而卧,卷起袖子,用手轻撩着清澈的溪水,“有你保护我,以后都不用动手啦!”
“嗯,不用你动手。”水彧在她身畔坐下。已经来到这世上二十多年,水彧不曾想过自己也有这样一日,以一种这样保护的姿态坐在一个人的身畔,看着她的喜怒哀乐,嬉笑怒骂。真希望永远都不要到扎托,真希望永远都不要回京城。
“太好啦!”钟离冰弹起水花,水花溅在水彧的脸上。
水彧抬手将水珠轻轻拂去,方才他并没有因习武之人的下意识而躲避或是抬手格挡。水彧轻声道:“不用,但凡动武,什么都不用你动手。”
……
半晌,没有声音。
……
还是没有声音。
“嗣音?”水彧叫了一声。
“表哥……”钟离冰翻了个身,抓住了水彧的袖子,抬起头竟是一脸的惆怅。
“你……”
“表哥,我不会做饭,不会洗衣……”
“不必会。”
“我也不会女工刺绣,不会打盘扣、结璎珞……
“也不必会。”
“不会描眉画黛,不会吐气如兰,也不会形如弱柳扶风……”
“都不必会。”
“那但凡动武,都不用我动手,我什么时候动手啊?”
“你不用动手。”
“那岂不是成了废人?”
“陪我喝酒,陪我说话。”
“好。”
亥时已近,二人不再在郊外嬉戏,回到了乌冶镇的客店去。
水灯已顺着溪水的流动流向了下游。溪水汇入江河,江河汇入大海,这水灯会有一日飘向大海,飘向不为人知的远方吗?
起风了,灯火摇摇曳曳,却始终都没有熄灭。冥冥之中,它们就要带着它们的使命去寻找他们要找的人了吧。
“表哥……”钟离冰轻敲墙壁。水彧住在她的隔壁,定能听到。
水彧不曾言语,只敲了两声以示回应。
“表哥,其实我想说,你不必因为亲人而神伤啊。舅舅、舅母、杉表哥、影妹、彰弟、我爹、我娘,还有我,都是你的亲人啊。”
没有回应。
“表哥,你还在听吗?”钟离冰坐起来,把耳朵紧贴墙壁。
“在。”过了一会儿,传来水彧低低的回应。
“我记得,耿伯就说过,亲人只在乎亲情,何必在乎血缘。”
“嗯。”
“所以……所以……就是……那个……”
……
“嗣音,嗣音?”
看来,她睡着了。
☆、棋逢对手
“多少年了?”堆成山的奏折批阅了一多半,拓跋烨喝了一口茶。
黄信才要回话,却意识到皇上并没有问是什么多少年了。
“十九年了。”他这是在自问自答。
十九年,大约皇上是说,敬贞皇后离世已经十九年了。
拓跋烨随手翻开下一本奏折,眉头微皱,“又是劝朕立后的。”这时候阖上折子看了看,眉头更深,“管子谟。”
他自言自语道:“隔三差五就有人早朝的时候上奏劝朕立后,不过管子谟倒是第一次。”
黄信见杯中茶只剩下底了,便上前续上,似是漫不经心般地说:“倘若旁人知道国丈也劝皇上立后,定会赞国丈顾全大局。”
当朝右丞相管子谟,敬贞皇后管素纨之父,当今国丈。
才是转瞬工夫,拓跋烨已阅完了这本奏折。顿了顿,他若有所思道:“那你觉得,朕应当立后吗?”
黄信笑道:“这是皇上的家事,奴才怎敢置喙?”
“也罢。”拓跋烨也笑了,“不为难你了。”
“皇上,今日去哪位娘娘宫里?”
“徐淑媛。”
徐倚扬时年二十八岁,到如今进宫都十年了,还没个一儿半女,能得皇帝这般宠爱,放眼整个后宫,都是很少见的。
她十八岁的时候跟着兄长伴驾秋猎。
策马驰骋在围场当中,那些野兔、野鹿从不在她的眼界之内。翘首望去,她的箭对准了空中盘旋着的一只红隼。
迎着刺目的日光,箭离弦,她抬手挡着阳光,应是射中了。
朝着那红隼掉落的方向策马奔去,勒马定睛,就是那只红隼不假。穿心而过的那一箭是她射的,可还有一箭,贯穿那红隼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