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一盆又一盆淡蓝色的水,钟离冰大胆用手指蘸了一滴,点在舌尖上。味道微苦,舌尖发麻,略带刺激感。这是……
“是石矾!”钟离冰猛然想起。
“石矾?”钟离冼不解。
“石矾本是白色的粉末,溶在水中会变成淡蓝色。”钟离冰解释道,“它也有毒,不过要大量才能致命,价钱又贵,少有人用。只听奶奶说过,她从来都没用过。”
“那这里面为什么会有石矾?”钟离冼陷入了沉思。
钟离冰的身形一震,那一瞬间,她想到了纪筠熙曾经与她说过的一句话,是一句她未曾注意,上次也未曾想起来与钟离准念叨的话。
“许多人自恃调出无色无香的香料,不留痕迹,是一种境界。可我却总习惯留下一点痕迹。”
塔丹的确没有留下证据。证据不是塔丹留下的。
☆、红妆剪烛
证据。
现在他们手中有了证据。
“如果途中出了什么差错,二王子一定会杀了卓伊。”拉曼一针见血地说出了这句谁也不愿意相信的话。但这个推测不能更合理,塔丹好不容易才抓住了这个机会,他定然不会拱手让人。
“迎亲队伍应会是杀手假扮。离开萨顿王宫的路应当都埋伏了杀手。杀手一定是配备远程兵器的,不会因为其刀锋而露了武功。对于迎亲队伍当中的杀手,如果可以,全杀了。埋伏的杀手,跟他们打游击战。”现下的拉曼正襟危坐,俨然是中军帐中的大军师。
“如果某个关卡出现风吹草动,他们一定会通知他们的主子,那我们就至少同时令三个关卡同时出现风吹草动。三个关卡的距离不同,二王子收到消息的时间也不同。先后多次收到消息,他一定会想办法验证。而这时候,卓伊一直都还没有离开。而等到他们发现这几处全部都是声东击西,而咱们击的,其实根本就不是西,还是东。”三言两语,拉曼说清了他的计划。
“明白了。”钟离冼思索片刻,“这么说其实这样,我们只需要派二十个人左右就够了。”
“正是。”拉曼道。
“但最重要的是阿姐要配合。”钟离冼道。
“我去跟她说。”钟离准深吸一口气,出了偏殿。
拉曼叹道:“说来倒也可笑,我做了两次军师,竟没有一次是为了萨顿。”
“是啊。”钟离冼附和,“一次给金淦做军师,一次给伊赛。”
“但不是为了金淦和伊赛。”拉曼道,“一次为了和平,一次为了心爱的女子。”
“但这样的和平只是短暂的和平,我更希望看到永久的和平。”钟离冼意味深长。
二人沉默,对视,刹那之间眼神已交汇数次。
“以后,欢迎你和阿姐回来。”钟离冼微微颔首。
“阿凝。”
“干嘛?”
钟离准将父亲予他的那把随身匕首放在钟离凝手中。这既是象征身份的信物,又是最锋利的短兵器。
“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
“拉曼中的不是千机营的‘毒狼’,箭上之毒出自塔丹之手,射箭的也是塔丹的人。”
“我知道。”
“伊莫谷送你的东西上涂了中土的一种动物香料,你身上沾了这种香料,令狼群闻之发狂,群起而攻。”
钟离凝握着匕首的右手紧了一下。
“冷怀轩的调香人纪筠熙每一种香料只调一次,且习惯于留下细微痕迹。此种香料含有石矾,溶于水变蓝,正是出自纪筠熙之手。”
她的手又紧了一下。
“阿冼又派人查过,正是塔丹的商队与冷怀轩交易过这种香料。”
钟离凝紧紧咬住嘴唇。
原来他不只是乘人之危,整件事情本就是他一手策划。
“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伊赛都可以处理,你的家人都会支持你。”说罢,钟离准拍拍她的手,转身离去。
钟离凝明日便要从扎托出发,本想那个既是近在咫尺,又是远在天边的扎勒塔。就这样嫁给塔丹,保拉曼一时无虞,保伊赛萨顿边疆稳定?或者跟着拉曼一世漂泊,浪迹天涯,让伊赛嫡公主钟离凝,在这个世上死去。
那一刻,钟离凝的心疼了一下。当她被狼群围在垓心,朋友的背叛随时会要了她的命,她也只得拔刀自卫,可那就像在自己心上捅了一刀。这一次,恐怕也一样。
这一日,钟离凝对镜梳妆,穿上了钟离冰替她选的那身娇艳欲滴的红嫁衣。
钟离凝从来在妆容上不加修饰,却有着大漠女子独特的豪放之美。她的皮肤不甚白皙,却从来都是健康的红润。一头乌黑的长发,时而散开,有如瀑布,时而编上一头的辫子,略显俏皮。双眼炯炯有神,像钟离珏;鼻梁高耸,像阿桑妲。
今日上了妆,却教所有人赞叹,惊艳。
钟离珏和阿桑妲并肩坐在殿上,少有的,穿上了礼服。
当然要穿礼服,这是他们的长女大喜的日子。他们都曾说过,嫁女儿会是他们此生所做最重大的决定之一。倒也算不上,这是钟离凝自己的决定。
彼时伊赛王族的亲眷内臣,全部列席。
钟离凝缓步走上台阶,踏入大殿,沿着一路铺开的红毯端庄地走到钟离珏和阿桑妲面前,盈盈拜倒。
“儿臣凝,拜别父汗、母后。”一遍是汉语,一遍是伊赛话。
三叩首,起身。
再拜。
“女儿阿凝,拜别阿爹、阿娘。”一遍是汉语,一遍是伊赛话。
三叩首,起身。
随后又与钟离准和钟离冼行了平礼告别。
“阿凝。”钟离珏唤了一声。
“父汗。”
“今后的路,都是你一个人走了,好自珍重。”钟离珏意味深长地叮嘱。
“女儿谨记父汗教诲。”钟离凝又行了一礼。
转身走出大殿,不再回首,不再看向任何一位亲人。
父汗、母后、阿准、阿冼,今生有幸与你们成为一家人,阿凝倍感幸运。
三日之后,或者伊赛的嫡公主不在了,或者阿凝不在了。
拖曳着长长的裙子,钟离凝缓缓走向了马车。
站在一旁同样穿着红衣的侍女用一双龋璩趴裆。蛟谒范ィ嵘溃骸肮鞯钕拢缛斩纠保啾V厣硖濉!
钟离凝不经意间一瞥,目光有一瞬的凝滞,但很快那一瞬的犹疑便不负存在,直到她踏上了那架马车。
侍女收了伞,与她共乘一架马车。
马车缓缓向前行进着,钟离准和钟离冼目送着马车远去。
“阿逆,怎么是你?”钟离凝终于问了出来。
钟离冰笑道:“你明知故问嘛,假扮你的侍女嘛,难不成是做你的媵侍啊?我又不会跟着你嫁过去。”
“可是塔丹认识你!”
“等他见到我,一切都来不及了。”
这个计划,钟离准和钟离冼同样没有瞒着钟离冰。
钟离冰突然说:“阿准哥哥,另一种生意,我也做,没有报酬,也可以做。”
钟离准和钟离冼同时看向钟离冰。
钟离冰看似漫不经心:“如果你们有不方便杀的人,我可以出手,保证干净利落,不留痕迹,不会与伊赛有半分牵扯。”
“阿逆你……”“冰姐姐……”
钟离冰打断了他们:“反正我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这种需要手上沾血的事情,就让我去做吧。”语气中不觉间已经含了一丝冷肃。
武功是杀人技,轻易不出手,出手即是杀手。
“你预备怎么做。”钟离准终究还是默许了。
钟离冰手掌一翻,亮出指间藏着的银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天晚上,钟离冰对水彧道:“表哥,你可否在扎托等我几日,我要去帮阿凝姐姐办件事情。”
“你去吧。”水彧不假思索。
“你不要担心,我很快回来。”
“嗯。”
“那我要去打扮一下,阿凝姐姐是公主,可不能让她在萨顿失了体面。”
水彧望着钟离冰的背影,只得叹了口气。如今他再不必担心嗣音的安危,以她的武功智谋,早就可以独当一面。她再也不是那个不谙世事,口无遮拦,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了。
“你预备怎么做?”钟离凝低声问。
“这你就别管了。”钟离冰轻描淡写,“料理了这些人,现下于我已不是什么难事。杀萨顿的迎亲队伍太过扎眼,不方便由伊赛直接出手。我是你妹妹,万难之事由我代劳本是理所应当。”
“嗯,但是你务必全身而退。”钟离凝拍了拍钟离冰的手。
“你放心吧。”钟离冰嬉笑道,“公主殿下。
因着是浩浩荡荡的队伍,不如几人急行时轻便,遂路上要的日子也多些。到萨顿边境用了一日多,到萨顿王宫还有一日路程。
“他们几时过来?”钟离冰随口问。
“我也不知道,且等着吧。”钟离凝随口答。
“阿凝姐姐,给我剥个柑橘吃可好?”
“你是早算好了吧?”钟离凝点了一下钟离冰的额头,从刚刚剥好的柑橘上掰下一瓣来塞进钟离冰口中,“看我刚刚剥好了个橘子你就要吃。”
“那怎么了?”钟离冰躺在床上,“我替你办事,你给我剥个橘子怎么了?”
“好好好,便是你要吃一筐我也给你剥!”钟离凝刮了一下钟离冰的鼻子,心中却是一酸。阿逆,以后恐怕再没机会给你剥了。
“姐姐,我给你画一画眉毛吧。”钟离冰突然说。
“眉毛可是夫君给画的,让妹妹给画可成什么体统?”钟离凝笑着啐了一声。
“可是妹妹画的比夫君画的好啊!”钟离冰坚持。
“那你画吧。”钟离凝启了妆奁,将螺子黛递给了钟离冰,才要松手便又存疑,“你真的会吗?”
“当然会,现在我的知识,那可不是一般的渊博!”说罢,钟离冰执起那一支螺子黛,轻落在钟离凝的眉上。这是她第一次为旁人画眉,却大约是最后一次替阿凝姐姐画眉。
离别在即,姐妹二人之间从没少了欢笑,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