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这一夜,继伊莫谷遇刺之后,塔丹的寝殿又起了大火。只有塔丹和在外面守着的齐尔吉跑了出来,其余的,全都在这场大火当中付之一炬。
☆、渐行渐远
无垠的大漠上没有星火,只能借着月光方能看清彼此轮廓。可这一夜没有月光。点点星芒交相掩映,他们也只依稀可见,很快便隐没在了黑暗当中。
到如今,彼此已无需多言。钟离冰和钟离凝紧紧拥抱,轻声道:“阿凝姐姐,拉曼哥哥,此去一别,江湖再见。”随后策马绝尘而去。
那一瞬,钟离凝的鼻子有些酸了。遥远的北边是她的家乡扎托巴和,阿逆若是想去,可以随时踏上那片土地,可她是再不能了。
“拉曼,我们去哪?”顷刻之间似是没了主意,像断了线的风筝。
拉曼道:“从今天开始,天涯海角,有你就有家。”
“有你就有家。”钟离凝和拉曼双手交握。
“没想到你和阿准、阿冼倒也大胆。竟是你独自前来。其他人放了一炮就走了。”
“诸葛孔明可以唱一出空城计,我们也未尝不能一试。”
“你竟在我面前藏了那么多乾坤!”
“没关系,还有半生可以让你慢慢发现。”
“从没发现你这般油嘴滑舌。”
“但我还是算错了,险些便全盘皆输。”
“此话怎讲?”
“我没算出二王子还留了大公主这一手。也没有什么红色烟花和白色烟花。只是两个空纸筒。”
“我却还不知方才已是生死关头。”
“四周还埋伏了千机营的人,看来千机营之内已生异心。我只能赌,赌他是选择永远留下你,还是选择汗位。我很庆幸他选择了汗位。而他没注意到在那么远的距离,烟花在空中只会是一个亮点,根本看不出颜色。”
“那阿逆……”
“就算他们还有暇顾及阿逆,可唯有阿逆安全回到扎托,才能确定你的安全。”
“伊莫谷……”
“三王子遇刺,可能真的是个巧合……”
两个声音交相响起,又渐渐远去,变得模糊,知道完全消失在大漠的黑暗当中。
消息几乎是和钟离冰同时到达扎托巴和。
五月初一,天有不测风云。萨顿三王子迪洛伊莫谷在寝殿外遇刺,剑锋离心脏只有两寸,险些致命;不久之后二王子迪洛帕依塔丹的寝殿起火,唯有塔丹和近身随从齐尔吉逃出生天,其余的全部葬身火海,尸骨无存,其中包括二王妃、伊赛嫡公主钟离凝。
收到消息,伊赛很快陷入了一片悲恸之中。王宫当中全部挂上白幔,是为大丧。连百姓都自发地为公主殿下服丧。
而在萨顿,因为大妃大闹,说办丧事不吉利,恐克死了还未能脱离危险的伊莫谷,便没能操办,只吩咐下去严查此事。塔丹一人设了灵堂,祭奠新婚之夜故去的钟离凝。
伊赛对萨顿草草了事的丧事极为不满,萨顿又很快将刺客身份的矛头直指伊赛。至此,伊赛和萨顿多年的面和心不合几乎被翻向了明面。
不过这次大汗一家却是骗了整个伊赛,而塔丹,骗了整个萨顿。
钟离冰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只午间小睡了一会儿,晚上便随着钟离准和钟离冼一同寻了水彧,四人到城外去了。他们带了许多酒和吃食。
城里都在感伤钟离凝的逝去,他们却是去庆祝钟离凝的新生。
这种情况,再去达伦加的店里是不甚合适了,所以他们去城外,马群的处所。
四人席地而坐,在天幕之下。天气燥热,夜晚凉风习习,感觉清凉的正好。
“你又穿了耳洞?”水彧上下大量钟离冰,看到了她双耳上挂着的一对纯金耳环。
“恩。”钟离冰点点头,“我央阿凝姐姐给我扎的,耳环……也是她给的。”说到此处,钟离冰的笑容僵在嘴角,留下了说不出的伤感。
钟离准轻拍钟离冰的肩膀。
待到钟离冼堆好了柴火,钟离准淋了些酒在干柴上,他们点燃了一小堆篝火。钟离冼倒上了四杯酒。
钟离准道:“为阿凝干杯吧,希望她日后能够幸福。”
虽是太俗套的话了,四人却是目光殷切地将酒杯碰在了一起,皆附和:“为阿姐。”“为阿凝。”“为阿凝姐姐。”
钟离冼又倒上四杯酒。
钟离准道:“这一杯,敬阿逆。”
“冰姐姐。”钟离冼也举杯起身。
“嗣音。”水彧也举杯。
钟离冰倒也不推辞,与他们一一碰杯,将酒一饮而尽。
水彧道:“可别再喝醉了。”
钟离冰笑道:“不会啦,今日高兴,怎么会喝醉?”
钟离冼又倒上四杯酒。
钟离准道:“这一杯,敬钦彣兄。”
“敬水大哥。”钟离冼也举杯。
水彧也不推辞,跟着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四人推杯换盏,欢笑声远离着一片缟素的扎托城。马群围在他们周围,似是被笑声感染,而对城中的悲切,是浑然不觉。
四人已喝到酒酣,没人拦着钟离冰,也没人替她喝,她自己也不知喝了多少,却一直都是半分醉意不存。许是真的因为高兴吧。他们真的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了一件大事。只不过,没人会说出去,没人会知道,没人会记得。
篝火已燃得不那么旺盛,夜晚的天气也更是微凉了。好在四人都饮酒暖着身子,又有内力护体,也半分不觉寒冷。
“不如我们划拳吧。”钟离冰提议。
“好。”钟离准赞同。
“阿冼会吗?”钟离冰坏笑。
“这有何难?”钟离冼信誓旦旦。
“哥俩好啊,五魁首啊,六六顺啊,八匹马……”
市井中的划拳词燃起他们心中的火,便是篝火已近熄灭也丝毫熄不灭夜幕下的热烈。马群的鸣声一如一曲欢歌,他们踏着歌,围着火堆起舞。
可是最浓烈的欢声笑语背后也总藏着最大程度的落寞。他们都不知道钟离凝和拉曼现下身在何方,可他们也都知道,此生若要再见,怕是难了。但至少,他们还都望着同一片星空,看着同一钩蛾眉月。待到十五夜月圆之时,他们会共赏一轮明月,月光会同样洒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
水彧淡道:“阿准,你可否舞剑助兴?”
钟离准笑道:“钦彣兄你在,我怎敢班门弄斧?不若就高歌一曲助兴可好?也不至于太过丢人了。”
钟离冼道:“那大哥就唱《侠客行》可好?”
“好。”钟离准清了清嗓子。
钟离冰起身道:“那不如我来舞剑好了,反正我也不怕什么班门弄斧啊。表哥,借剑一用。”
“好。”水彧拔出剑掷给钟离冰,钟离冰稳稳接住。
脚步微转,摆开架势,钟离冰舞出一个剑花。
钟离准的声音沉沉响起。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他的嗓音低沉厚重,很是好听,便无丝竹,魅力不减。
水彧的剑极薄,月光下,映着一道道银光。横剑扫出,银光闪烁;立剑刺出,几乎隐了形迹。这是一把实实在在的,杀手的剑。这把剑在钟离冰的手中竟似一件首饰,时而天然融合,时而耀眼夺目。既是舞剑,又是剑舞。相反的,一件首饰,在钟离冰手中也可能是一把杀人利器。
那一刻,她很美,美得令人窒息。
当谁人陷入这美的错觉之时,便已经是一个死人。
那一刻,水彧也很清醒,清醒地知道他眼中所看到的,是大盗夜罗刹的美,而不是钟离嗣音的。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条路,彼此都只能是一个人走的么?
他也不清醒,微微眯一眯眼睛,竟好似有两个身影交错着一般。
他竟看得痴了。
钟离准的歌声,钟离冰的剑舞,竟是那般浑然天成。水彧突然感到一阵心悸,突然感觉,嗣音和他的距离,真的好远,好远,远得,好似一个永恒。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旋律放缓,钟离准沉声收束,恰到好处。
钟离冰一曲剑舞罢了,从容收剑,抱拳一礼:“献丑。”
“好。”水彧击掌几声,声音却无丝毫波澜。
钟离冰一个转身将剑向前一送,剑便稳稳插入了剑鞘当中。
夜深了,他们将一片狼藉收拾好,便起身回城中去了。走进城中,便走进了那悲切当中,方才的欢笑声,便也不复存在了。
阿桑妲躺在钟离珏身畔,望着窗侧挂满的白幔,低声道:“我险些把自己都给骗了。”
塔丹确实是从火海中冲出来的,不过不是齐尔吉护着他冲出来,是他拖着齐尔吉冲出来的。因为他发现,他派出去在寝殿四周驻守的人,只有齐尔吉一个人还活着。
起火的时候,除了他的母妃锡林氏和妹妹阿米拉匆匆赶来,其余的人全都赶去了伊莫谷处。
熊熊烈火除了在他的寝殿中燃烧,更在他的双眼中燃烧。一把火放了出去,将他的最后一点尊严燃烧殆尽。恐怕就算他葬身火海,会匆匆赶来看看他一眼的,会在乎他生死的,也只有他的母妃和亲妹妹。
“二哥,你没事吧!”阿米拉扑在塔丹身上。
“没事,好在跑得及时。”
“那阿凝姐姐呢?”阿米拉急急问道。
塔丹转身,刹那间,寝殿在火海中如沙砾般倾倒。只听得“轰隆”一声,两条火舌窜向天空。他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二哥……二哥……”阿米拉蜷缩在塔丹怀里,嘤嘤哭泣。
塔丹一拳捶在地上,抬起手来,却发现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