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可忙欠身,“我是库房新填进来分派东西的小管事,我叫苏可。”
女子的眸子微微撑亮几分,“哦,就是她们嘴里念叨的那个可儿姑娘吧。”她推了推四太太的肩膀,“是福瑞的外甥女。”
四太太哭红的眼睛猛然一抬,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的玩意儿,盯着苏可仔细看了两眼,突然破涕为笑,“福瑞长得那个样子,他外甥女竟是个天仙,这说出去哪会有人相信。”
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的舅舅难看,苏可毕竟是假亲戚,倒也没觉得什么。但纵观前后,四太太在府中如履薄冰的境况,大部分应该是她自己造成的。
旁边的女子也觉得四太太有些过分了,“人家外甥女在这站着呢,太太瞎说什么呢。”
四太太无所谓,“明摆着的事实,为何不能说。让她在府里走一圈,看看府里的人是不是都同我说的一样。只不过是我说出来了而已,她们即便当面不说,背后一样嚼舌头。苏可,若是论你,你是愿意人们当面议论你还是背后议论你?”
苏可的脸巴子抽了抽,“我希望能不被人议论。”
四太太和那女子都愣了一下,随即两个人的嘴角都有笑意,只是四太太的更为明显。
“可儿姑娘不要在意,我们太太就是这么个脾气。”女子缓和着气氛,见苏可似乎并未动气,随即介绍了自己。
原来是四爷的姨娘,朱莹芳。
苏可有些猜到这个女子的身份,只是初进侯府,需要记的人和事都太多,苏可很怕自己混淆,万一称呼叫错,伤了大家脸面就不好了。如今知道她是莹姨娘,说话行动又与四太太颇为亲昵,苏可心里便将人和身份对上了号。
莹姨娘原是四太太的陪嫁丫鬟,既是心腹又是左右手。阖院上下的大小事务,能瞒过四太太却瞒不过她。后来四太太动怒小产伤了元气,大夫说很难再怀,四太太早瞧出四爷对身边丫头的惦记,伤心之余便将人送了过去。
据说四爷很喜欢莹姨娘,刚收房的时候夜夜都去,但莹姨娘却总是冷冰冰的。四爷自讨没趣了一阵子,没过多久就在外面养了外室。莹姨娘不得宠,也没拴住人,索性转头还回四太太身边打理事物。有了姨娘的身份,办起事来倒比从前还方便许多。
但没有孩子仍是个心病,更难为的是外面那个,前后四五年的时间,也是一点动静没有。
四太太起了心思,托人在外寻觅良家女,年前终于得了一个,就是如今的杨姨娘。
杨姨娘进府只是个丫头,四爷但凡回家,四太太就让杨姨娘上去伺候。一来二去便顺理成章,没过俩月就传出了好消息。四太太赶忙抬了身份,连人带肚子好生照看着,只盼能一举得男,四房也算有了后。
如今杨姨娘的肚子已经八个月了。
只是听说两个月前杨姨娘动了红,孩子险些没保住。
刚才三太太又说四太太借红参时借得急,是“人命关天”的事。
苏可在脑子里转着这些琐碎,拼拼凑凑,已经明白了大概。
此时莹姨娘言归正传,“可儿姑娘过来所为何事?”
苏可简明扼要,“老夫人要用红参。”
听到红参二字,莹姨娘的脸瞬间变了几分颜色,回身看了眼四太太,还不等张嘴,四太太就又开始口无遮拦起来,“她就是等着这机会呢,等着老夫人要用或者侯爷要用,她就可以把大帽子扣到我头上来了。说我眼大心大,娘家富裕得流油却还要惦记府里的东西。如今我拿不出来,正和了她的意。老夫人怎么巴巴想起来要用红参了,定也是她……”
“又胡说八道了。”莹姨娘截断四太太的话,又使了使眼色。意思是苏可还在这里呢。
四太太却不以为然,“她管着公中的库房,自然是三房的人。她们编排我的还少吗,我还在乎这一个半个的舌头。”
莹姨娘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刚刚分明已经提点了四太太,说苏可是福瑞的外甥女。福瑞如今四六不靠,单挂着侯爷一个,还是个不管事的,所以苏可很可能也是四六不靠的。在侯府这地方,就算不笼络个把人,至少也别得罪个把人。四太太这性子这张嘴已经招惹了不少,是还想再添一个吗?
“事情我们知道了,等下就直接去老夫人那边回话。”莹姨娘作势要送人,“可儿姑娘就先回去吧。”
苏可来之前看三太太志在必得的样子,就知道四太太是拿不出东西来还的,所以得了话就不想多待了,屈膝福了福,起身退出了屋。只是刚下廊庑,莹姨娘就追了出来,手臂颇为自然地勾住了苏可的胳膊,一路要送她出院子的样子。
苏可顿住了步子,抬眼撞上莹姨娘的视线,心思无两。她欠身将胳膊抽了回来,弯着笑,却尽量不动口型地说:“这院里自有三太太那边的人,让她们瞧见了,我就不能独善其身了。”
莹姨娘其实就在等最后四个字,等到了,心就放下了。
“那就不为难姑娘了。”莹姨娘笔直地站好,眼珠不动声色地左右扫了扫,声如蚊讷问道:“老夫人怎么突然要用红参了,姑娘可知道是做什么用?”
苏可瞬间想起了无双。果然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有当事人才能懂。无双若有似无地说了一句,不过是想借她将话带给谁。她听不懂,不代表别人听不懂。假托他人之手,不是顾及双方脸面,就是不好开口。
一根红参牵扯了三方,苏可倒真心好奇起来。
“四太太和三太太不睦,怎么会找三太太借东西呢?”苏可卖了个关子。
莹姨娘静静打量苏可,视线转了几个来回,心思也跟着转了几转。她环视了一圈周围,做出个闲聊的样子来,“我们太太那脾气,不到万不得已会开口借东西吗?两个月前,这院里的杨姨娘险些小产,太医开药要用人参,我们太太这里恰好都用光了,又不敢耽搁,只好去找三太太借公中的。三太太答应得好好的,即刻便派人将参送了来,可没曾想竟是根婴孩拳头大小的红参。我们太太不敢用,可三太太说全家上下就这一根了,不用也寻不到其他。这边杨姨娘的孩子等着参保胎,派出去采买的人又迟迟不回,我们太太不得已只能将红参入了药。本是打算过后托娘家四处去寻,却两个月也寻不到品相个头一样的红参来。”
这两年北境打仗,东北的参越来越少,就是有也都紧着宫里使,外面想寻一两根好参的确不易。可要说这么大的侯府一根人参都找不出来,苏可不信。
四太太估计也不信,但三太太压着不给,四太太也没办法。明知道用了红参就是跳进了人家挖的陷阱,危机时刻也不得不往下跳。红参是保住了孩子,但四太太却补不上公中的这个窟窿了。
如今三太太终于等到老夫人要用红参,她自然会把四太太搬出来,说当时人命关天,怎么可能不借。老夫人不喜欢四太太,四太太就是有万般理由,估计也说不过老夫人的偏心。到时老夫人要说教立规矩,只会打压得四太太在府里更加的抬不起头。
日子过成这样,也是够难熬的了。
不过老夫人既然让苏可来传话,那就是已经知道红参的下落,并且还有了对策。至于四房能不能领悟,就不干苏可的事了。
“我只知道是方大学士的夫人病了。”
☆、第018章 局中局戏中戏
“方大学士?”莹姨娘有些不确信,“文华殿大学士方延吉?”
苏可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惭愧,一个深居侯府的姨娘对朝政尚能知晓一二,她一个在宫里待了九年的宫女却连方延吉是谁都不知道。她信誓旦旦要为侯爷分忧,摸摸肚子却没二两油水,也难怪舟公子那样瞧她待她。
一根红参的背后可能牵扯着前朝和后宫,侯府处在这样的位置上,许多事就要顾忌和周全。内宅扯着前堂,就如同后宫牵扯着前朝,只是钻在闺闱之中,看东西未免短浅。
看来还是自己能力不够,知之甚少。
侯府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有宫里贵妃一脉,许多事情就不仅仅是看上去那样简单了。
苏可沉下气来,窥着莹姨娘若有所思的脸,不禁脱口问道:“文华殿是辅导太子的,咱们府上和方府也有联系吗?”
莹姨娘恍然一愣,看向苏可时目光中带着几分犹疑和审视,然后以惊人之速变了脸,调门拔高成了唱腔,“不过库房一个小小的管事,架子倒不小。姑娘是高枝上的人,是我们妄图高攀了。”
说完这不着边际的话,莹姨娘转身便回了屋,空留下一脸茫然的苏可,愣愣回不过神来。
一直在廊庑下静候的岳婆子此时上前来,在苏可面前微微屈膝,低声道:“还要去给三太太回话,姑娘走吧。”
苏可的一口闷气郁结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说不清道不明,真是好生难受。
一个四太太翻脸跟翻页似的,没想到身边的莹姨娘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整个四房脑子全都不正常吧。
“姑娘,那莹姨娘是在保全你。”眼瞅着苏可在回花厅的路上糟蹋触手可及的花树枝条,岳婆子有些看不下去,终是出声指点,“这府里和四房走得近的人,在老夫人那里都讨不到好。”
苏可跺着步子往前迈的腿堪堪一放,一语点醒梦中人。
她缓缓回身,脸上既有感激又有尴尬,“莹姨娘这么一嚷,把我和四房的瓜葛都撇清了,不管在老夫人那里得不得到好,至少对我是有利无害的。我竟没有看透,多谢妈妈的指点了。我自觉聪明,其实还差得远呢。”
岳婆子有些禁不住夸,腼腆地垂着头。
苏可不再瞧着她,一步步不缓不急地朝前走着,轻声问:“岳妈妈,你对我四天就干完了五天才能干完的活,有什么想法?”
岳婆子脚步一滞,瞧苏可并未注意到,赶忙紧走了两步追上去。
苏可又道:“岳妈妈,我刚来侯府,虽是仗着舅舅的脸面,但侯府藏龙卧虎,我不知深浅得罪了人,只怕还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