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不好吗?”
“不好。”苏可答得坚决,“不管他是行商的阔户公子,还是名声赫赫的侯爷,我都配不上。我跟着他就只能是妾……”
“你这么看中名分?”洛芙打断她。
苏可喉头噎了噎,声音发涩,“洛芙,我不看中名分,可我看中人。不是妾身份低下,而是有妾就有妻,和别人共侍一夫,我受不了。他若娶我,他便是我生命里唯一的男人。我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他,却要看着他和别的女人吃饭睡觉生活……我不要过这样的日子。我要嫁的人,身体是我的,心也是我的。他做不到这些,就不是我的良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洛芙摇了摇头,“我曾经给你念过那么多句子,你就只记得这一句。”
苏可垂下眼睫,呢喃道:“这一句就够了。”
洛芙笑道:“那如果他做得到呢?”
“做到什么?”
“一生一世一双人。如果他只娶你一个呢?”
“他做不到的。”苏可回答得冷静并且决绝。
洛芙垂了口气,“可儿,你不要小看了他,也不要小看了你自己。这世上总要有取舍,没有人能够尽善尽美。他对你好,心中有你,这已是弥足珍贵的。总好过真心一场,他却不记得你是谁。”
苏可一怔,刚要开口,洛芙却敛了悲色,淡淡勾起嘴角,“感情永远都是不公平的,谁付出的多谁就要承担更多。他喜欢你,而你不喜欢他,你才会这样有恃无恐。可儿,感情里,你比我控制得好,但你要记得,对的人不一定是良人,良人也不一定是对的人。你的患得患失只会让你固步自封,你走进去瞧一瞧,错了就错了,没什么大不了。若对了,你会庆幸,有生之年遇到了肯让你付出真心的人。”
“那你后悔吗?”苏可扬起眼睛来看她,“你后悔喜欢他吗?”
洛芙的脸很平静,柔光让她多了一层暖意,或许她并无悲喜,但这份暖意让她的神情温柔成一汪春水。她说:“多好啊,死之前还喜欢上一个人,他声音清朗,笑容温柔,他有一双能起死回生的手,他有一双能捕获人心的眼。我从不后悔喜欢上他,我只后悔没能多活一些时日,让他好好记住我。”
洛芙的身上笼着一层水墨画似的哀愁,她低眉垂眼,嘴角弯着,可弯得那样苦。
苏可喉头一哽,刚要张口,洛芙抬眼看向她,“可儿,他喜欢你,对吗?”
“他不过随口一说。”苏可急急表明,“我出宫后和他见过几面,不过那时的交情而已。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都不可能跟他。洛芙,你知道我的。”
洛芙笑着摇摇头,“可儿,我是个已死之人,你在意我做什么?他要是对你好,你大可跟他。比起那些莺莺燕燕,我更想他娶你。可他天生的风流,我怕你受苦。你若求个归宿,他会是良人。可你要求真心,他未必值得相托。感情里咱们都是傻的,要么就一直糊涂下去,要么就早早看清前路。但是,可儿,你不及我,好歹我迈出去了,你还踌躇不前。”
苏可笑着,慢慢从眼角滑出一滴泪来。
我多傻啊。我又傻又怕。
……
苏可醒来的时候,正有人给她换额头上的帕子。凉津津的帕子覆在额头上,仿佛盛夏时节喝下一碗透心凉的井水,整个人都清爽下来。
她迷蒙地看着眼前的一双素手,顺着手臂看过去,是个没见过的眉眼清丽的女子。
女子见她醒了,目光一顿,随即便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嘴上,然后用那指头指了指她的身边。
苏可这才将视线偏转一些,看到了躺在身侧的邵令航。
邵令航合衣睡在床榻的外侧,侧着身,从视线上看,只要他平过身去就会摔下床。他睡得很不安稳,眉头一直皱着,形成几道纹路和两个小鼓包。嘴唇有些干,几根头发凌乱地搭在耳边和脖颈上。
月婵对苏可晃了晃手,唤回她的目光,然后指了指手里的茶杯。
苏可很轻地摇了下头,表示不渴。
月婵见状,将茶杯放到床边的杌子上,从几步远的屏风上取下一件灰鼠毛的斗篷,小心翼翼盖到邵令航的身上。
邵令航动了动,头在大横枕上挪了个舒服些的位置,将手臂紧紧地收了收。
隔着两层棉被,苏可仍旧感受到邵令航横在她胸前的手臂。本就被棉被压得呼吸不畅,他紧实地搂抱让她更加憋闷。月婵执着烛台走后,她实在是难受,身上也使不出劲,大费周章地将手臂从被子里挪出来,提着邵令航的袖子,将他压在被子上的胳膊往边上挪了挪。
她觉得舒畅许多,手臂刚塞回被窝里,邵令航的胳膊就扬了起来。
苏可以为他醒了,可是偏头看过去,人仍旧闭着眼,手慢腾腾地抬上来,仿佛一切出于本能,将本就严实的被子往苏可的脖颈里又使劲掖了掖。
他的手很温热,蜻蜓点水在脖颈上一碰而过,然后又横到了苏可的胸前,继续抱着她。
苏可想起了粽子。
她是闷得冒汗的糯米,他是箬叶上五彩的棉绳。
形容他还真是贴切……
苏可再次醒来,只距离刚刚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屋里光线昏暗,内室这边没有点灯,所有的光亮都是从落地罩的纱帘外投进来的。内室里隐约听到火盆里木炭的噼啪声,和耳边浅浅的呼吸。
平日里总是急赤白脸的,睡着时却这样老实。
苏可看着邵令航已经松泛下来的眉头,嘴角不自知地向上勾了一些。她微眯着眼仔细瞧着,光线太暗看不真切,但她还是发现邵令航左边眉毛的眉峰处有颗小小的痣。
这里长痣的人,很容易出人头地。
才二十五的年纪,既是宣平侯,又是昭毅将军,现在任着左军都督,可不是早早出人头地么。
苏可慢慢地将头摆正,眼角眉梢染了些冷意。
她环视了一圈周围,楠木架子床上挂着水青色的帐子,事事如意的床板水光油亮。显然,这里并不是福家。想到身边躺着的人,还有刚才眼生的丫鬟,苏可猜想得八~九不离十,这里应该是邵令航的住处。
是他找到她的?
苏可回想起事发时的惊心动魄,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气。
这个声响,惊醒了身边的邵令航。
听着邵令航迷糊的恩了一声,又慢慢起身,苏可慌张地闭上了眼。
额头上的帕子被拿走,温暖干燥的大手覆上来,停了片刻,又顺着脸颊移到脖子上。这次换了手背来试温度。然后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烧还没有退。苏可知道。可此刻她更担心慌乱的心跳被那只大手感受到。
她无意识地抿了抿唇,却感受到那只大手捧住了她的脸颊,指腹在她干得有些爆皮的嘴唇上抚了两下,温柔得不像话。然后身边一空,他走开了。
苏可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有彻底的从鼻子里吐出去,他又重新靠过来,手伸到她脖子下将她抬起来一些,双手扶住她的头,湿润的嘴唇便覆了上来。
苏可瞬间瞪圆了眼睛,那渡过来的一口水,一半滋润了心肺,一半滑下了嘴角……
☆、48。048 不会变不要变
因为苏可的“不配合”,邵令航带着几分疑惑分开了彼此。
他的视线落在苏可挂着水珠的尖下巴上,抬手帮她擦掉。视线不经意上挑,当看到苏可杏眼圆瞪的模样,他一瞬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这冲动发挥得并不完全,但也起了一些效果。邵令航慌乱的往后挪了两步,骤然的退后让双手跟着抽回,苏可没了这支撑,整个人砰的栽回了床上。
本就烧得厉害,现在更晕了。
这咚的一声,声响不轻,内室外面的暖阁里传来窸窣的穿鞋声,没一会儿就有人撩了帐子探进头来。
月婵眨了眨眼,“侯爷您起来了?”
邵令航向外看了一眼,幸而内室这边没有光亮,他隐在暗处,外面的人也瞧不见他的脸是红是白。他轻咳一声,说道:“啊,起来喝杯水。”
月婵应了声,转身要走,邵令航叫住她,“药热好了吗?”
月婵转头看了看外间的大座钟,对邵令航皱了皱眉,“还真到时辰了,我这就去端来。”临走前嘟囔了句,“您还真是不嫌苦。”
苏可听着这话,晕晕乎乎觉得脸上更烫了。
等药端了来,邵令航站在落地罩那接手,就让月婵歇着去。
月婵哼了一声,走时仍旧不高不低的嘟囔,“当我愿意看你们亲亲我我。”她走了没两步,似乎想到什么,退着步子又走回来,隔着落地罩上的帐子,嗤嗤笑着,说:“侯爷,我最近瞧上了灵仙阁出的一百二十四色丝线,您手指头一松,送我一套吧。这样苏姑娘醒了,我肯定不跟她嚼舌头。”
如果没刚刚那一遭,邵令航肯定会花钱收买月婵。但当事人已经都知道了……
“我明儿让少砚去给你买。”邵令航还是松了口。
“谢谢侯爷。”月婵得意离去。
邵令航端着烫手的汤药回到床边,挺阔的肩背将外面的光亮挡得严严实实。苏可只能瞧见黑黢黢的脸部轮廓,但随着视线的适应,她渐渐瞧见了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
他在注视她,观察她。
等着她发火。
苏可很想发火,但她没有那个心力来支撑她的火气。她静静看着他,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无声也是一种折磨。她挺享受这种折磨。
反正受折磨的不是她。
静默慢慢地持续着,两个人好像在某一个程度上达成了共识——谁先张口谁就输了。所以俩人干脆就什么都不说,干瞪着眼。
但邵令航还是棋高一招,他虽然理亏,但胜在不要脸。
他看着苏可抿着嘴唇不依不饶的样子,心下一横,举起手里的汤碗就往嘴边送。在碗边碰到嘴唇的一刹,苏可急急开口:“我自己喝。”
这声音沙哑干涩,又钝又浊,像一个长年端烟杆的老汉。
苏可吞了下口水,嗓子并不疼,但也感觉肿胀难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