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挑些毛病,就是声音稍显沙哑。
“我挖的是侯爷为我酿的酒。”她说得倒不至于理直气壮,但也是不卑不亢。
苏可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那不知这片梅林下还有没有没起的梅子酒?”
田太姨娘的眼神有些闪烁,躲开苏可的视线,“没有了,五少爷行冠礼的时候不是都挖走了么。”
男子弱冠之年指的是二十岁,冠礼即成人礼。可那时候,邵令航不是在南京守孝吗?为了成人礼特意赶回来喝梅子酒?或是挖出来送过去的?
要是那个时候就都挖走了,那邵令航功成名就归来的时候喝的是什么?
苏可看着田太姨娘躲躲闪闪的样子,脑子突然发钝。
五少爷?邵令航吗?
苏可眨眨眼,脑子里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试探着问道:“可侯爷说梅林里还有,夫人身体不适,想喝两口开开胃。侯爷特意让我来挖的。”
“侯爷让你来的?”田太姨娘猛地抬起头来,眉头微蹙,嘴唇哆哆嗦嗦的,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苏可干笑两声,“是啊,侯爷让我来的。侯爷很肯定地说这里还有。”
田太姨娘面露戚容,似乎内心里挣扎了半天,半晌默默转过身,“跟我来吧。”
苏可吸了口凉气,如果刚刚还不确定,现下她已经很肯定了。田太姨娘是疯了,脑筋不清楚。在她的意识里,老侯爷还没有去世,邵令航是五少爷。三月里大军班师回朝,邵令航归家后挖出的梅子酒,田太姨娘还以为是为了他的弱冠礼。
事情是混乱的,年份也是混乱的。
这样的田太姨娘,不疯癫,却已经成魔了。
跟着田太姨娘走了没多会儿,视野开阔起来,走出梅林就能看见侯府犄角上的小院。此时大门敞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婆子在门口张望,看见田太姨娘回来,嗯嗯啊啊地迎上来。又见苏可跟在身后,脸色一僵,惊慌失措地对着田太姨娘摇头。
“侯爷要梅子酒,明知没有了还派人来,不就是要我分些出来么。我给了便是。”
听得这么说,哑婆子面容晦涩,犹豫了一阵,朝苏可狠狠瞪了过去。
苏可将手里的铁锨扬起来给哑婆子看,无奈地表明自己并没有撒谎,“我确实来寻梅子酒的,恰好遇到太姨娘。听太姨娘的意思,除了这里,别处也没有梅子酒了。”
哑婆子说不得话,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表在脸上。
那样子分明还是不相信苏可。
苏可也没有别的办法来证明自己,而且已经站到了小院门前,这机会是错失不得的。她尽量表现得只是为了梅子酒而来,状若无辜地看着哑婆子。
好在田太姨娘是个糊涂人,也不记得苏可是谁,自顾自进了院里,回身问苏可:“你要多少?”
苏可使了心眼,“横竖您给我一坛,倘若有剩,我还给您拿回来。既是侯爷心里晓得,应该不会拦阻的。”
这话打动了田太姨娘,抬手招了苏可过去。
苏可甫一踏入小院,只觉身上一冷。院子很小,虽是坐北朝南的方向,但除了北面一间正屋,东面一间厨房,西南角上一口井,这院里就再寻不到其他了。
不,还是有东西,脏兮兮的雪扫出来归到了墙角。
苏可跟着田太姨娘进了正屋,小小的一间四方厅,八仙桌已经掉了漆,茶盘里一柄套着棉套的茶壶,三个倒扣的茶盏。田太姨娘掀了东里间的棉门帘子,苏可赶紧跟过去。里间仍旧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张架子床,临窗砌了大炕,几件箱笼,除此之外只剩屋子当中的那个炭盆了。
田太姨娘从架子床的床底下掏了个篮子出来,里面两个酒瓮,一个保存完好,一个的封口有动过的痕迹。
撒谎要撒得圆满,苏可本就不想将来过小院的事说出去,那么梅子酒就肯定要抱个整坛的出去,这才好说是树根底下挖出来的。可田太姨娘不知怎么又魔怔了,死活不肯给,只愿意将那半坛子开过封的给苏可。
苏可好说歹说,田太姨娘都不答应。哑婆子就站在门边,只是冷眼瞧着,不肯帮忙。
无奈下,苏可只能用抢的了。但她忘了田太姨娘糊涂起来的时候力气都多大。这猛然间的一推,苏可直接撞在了床架子上,身子一歪又摔在了床边。
肋骨磕得生疼,苏可嘶嘶抽气,可是一抬眼,床头的角落里放着一盏精致的宫灯。四面图案只看得见两个,一个画着美人垂头绣花,一个画着美人带两个小娃娃在放风筝。
苏可猛然回头,质问的话已到了嘴边,可是看到斑驳墙面前抱着整坛酒、战战兢兢的田太姨娘,苏可的话又哽在了喉头。
田太姨娘小声道:“就剩这么一坛了,要等到五少爷成亲的时候才能开。”
苏可卸了劲儿,在脚踏上陈坐了片刻,抱着那大半坛酒起了身。
“那我就抱这个走吧,倘若有剩,我再拿回来。”苏可见田太姨娘点头,目光中似有期盼,苏可也就放下心来。预备要走,苏可灵机一动,突然问道:“姨娘有没有什么话让我带给侯爷?”
田太姨娘笑着上前两步,“告诉侯爷,让五少爷娶个自己喜欢的,别逼他。”
或许是现在的身份颇为尴尬,苏可听了这话,脸上不觉红了红。支吾着嗯了一声,抱着酒坛出了屋子。刚走到院里,院门忽然一推,走进来一个通身素净的丫头,二十岁不到的年纪,五官清秀,只是目光太厉害了些。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这声音甚是耳熟,苏可回想的须臾,田太姨娘和哑婆子一前一后出来。哑婆子用手比划着,田太姨娘却眉开眼笑的跟那丫头解释梅子酒的事。
“……我还怕是什么别的人,原是侯爷派她过来的。”最后这句成了画龙点睛之笔。
丫头咬着下嘴唇,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恨恨地对苏可道:“既是拿了酒,姑娘就赶紧走吧。”说得很不客气。
苏可终于想起她是谁,定睛看了她两眼,笑笑从她身边而过。
丫头没有好气,苏可前脚踏出小院,后脚就要将院门关上。苏可抬手挡了一下,隔着巴掌大的门缝,苏可肃了脸,道:“那日在积旧库房门口,来寻太姨娘的人是你吧?”
丫头瞪了眼,脸瞬间又黑了几分,“那茄子里的纸条是不是你?”她说着又看向苏可怀里的酒坛,“今天来要酒是不是也故意的?”
她问她也问,两人都没有回答,却跟回答了没有区别。
“别来招惹我们。”说完这句,丫头砰的关上了门。
苏可呼了两口气,心里说不出的烦闷,总觉得有些事已经呼之欲出,却又差了点儿。她这方面向来敏感,不知是忽略了什么,好像整件事就隔着层窗户纸,但怎么都捅不破。
从梅林穿出去,苏可对着半坛子酒琢磨了半天,蹲下身抓了几把土抹在坛子外沿和封口的油纸上。又琢磨了下,索性掀开油纸,往身上淋了一点,然后用铁锨小心翼翼地给酒坛敲了几道缝出来。
刚弄利索,那看守后角门的牛婆子神出鬼没地出现了。
“真让姑娘挖着了啊。”
苏可抱着酒坛,装出美滋滋的笑意来,“合着该我走运了。等我得了老夫人的赏钱,回来请妈妈喝酒。”
牛婆子嘴上说不用,神色间却露出几分理所应当。
苏可没上心,寒暄两句赶紧抱着开裂的酒坛回了撷香居。
许妈妈没料着苏可这样神速,开了油纸封闻了闻,脸上高兴极了,“头回见你就知道你是个能干的,瞧这身上脏的,快回你舅母家洗洗,顺便歇会子,等晚晌落钥前再进来。”
苏可点点头,“挖的时候手上没有轻重,让我一铁锨给砸裂了。我瞧着好像漏了不少。”
“没事,这酒埋了有些年头了,劲儿大着呢,不能多喝。给老夫人尝个两口就行了。”许妈妈捧着酒坛,酒从裂缝里流下来湿了手,一边说一边拿眼瞧着。
苏可忙又给接过来,“已经都湿了,我去换个家伙装,然后给老夫人端一盏来。”
许妈妈由她,自己回了屋,苏可去了专烧热水预备茶叶的耳房。
苏可腾找出一个白瓷罐子,半坛子酒正好装下。用柄大勺往烫着热水的平口酒盏里盛了两勺,嘱咐耳房里看药的丫头别熬干了水,然后轻手轻脚去了正屋。
老夫人已经醒了,神色恹恹的,正由邵令航亲手喂着白粥。
许妈妈将苏可招过去,腾个地给苏可,然后对着老夫人一字一字地说:“我让苏可去后花园挖了点老侯爷酿的梅子酒,最是开胃的。您抿两口,尝尝。”
老夫人本来连眼皮都不太能睁开,可听见梅子酒,愣是将眼撑了开。
“苏可都把酒温好了,老夫人尝一口。”许妈妈还在劝。
老夫人的眼珠迟缓地转动,目光从许妈妈移到苏可,胳膊朝着苏可端着的酒盏抬起来。苏可看这意思,忙凑上前去,半坐在床沿上,将酒盏送到老夫人嘴边。
谁知老夫人的手突的一扬,酒盏瞬时倾翻。
邵令航毕竟有功夫,刹那伸手将苏可一捞,这才免得苏可被酒泼到。
老夫人攒着口气,推开了许妈妈的搀扶,身子歪在上了床的无双身上,眼睛直勾勾瞪着苏可,“你哪来的酒,哪来的?”
苏可见势头不好,匆忙中捏了下邵令航的手,然后噗通跪在了床边。
“是在后花园的梅林里挖来的,我翻了半个林子的树根才找出这么一坛。只是失了手,罐子被我打裂,可能是酒里搀了土味了?”
其意思是酒味变了质才惹恼了老夫人,而不是问题的关键,哪来的。
老夫人不依不饶,“剩下的酒呢?”
“在耳房的橱柜里。”
许妈妈闻声知意,忙让人去取来。白瓷罐拿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看都没看,只是闻了下,嘴角突然带了些诡笑,“你去要来的?”
苏可有种被抓了现行的感觉,任她再镇定,此时也有些心慌。
老夫人喘着气,看向身边的许妈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