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瞅瞅老太爷,只见他神情决绝,想必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好转而怂恿老三:“三哥,你就不能少说两句?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赶紧回去拾掇拾掇,有什么事儿,回头再说——”
“敢再踏进这个门,试试!看不打折了你狗腿!”老太爷一声断喝,下人们瑟瑟发抖,不敢不谨遵指令。
老四还想争辩两句,还没等他开口,就被老太爷的眼神秒杀了:“你也想脱离父子关系的话,就情管和他一起走!你自然是不怕的,万贯缠身,走遍天下。用得着看谁的脸色吃饭?你就是王、就是老大!”
老四顿时就蔫了。
断绝关系?别吓他好么。
一旦被逐出家门,就意味着做人的失败,意味着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这样一个缺德的人,日后还要怎么在地面上混?
脱离了家族,无异于自绝于人前。一个没有祖宗的人,死后将会无所归依,终将变作孤魂野鬼。
老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家丁们半劝半赶地把三房一家子往外推。
花厅里好不容易清静下来。
婆子丫头们赶忙插空收拾混乱。
正沸沸扬扬着,忽然二门上传来消息,说是衙门来人了。
一听“衙门”二字,满厅的人都不由得神情一紧,暗中整顿衣裳的同时,一同扭头去看。
来的居然是位官媒,自称姓厉。带着个小丫头,举止言谈都比街面上做媒几十年的孙婆子体面、大气。面上也不见孙婆子那未语先笑、到处拿乔的骄矜习气。
似乎像杨家这样的,都是她司空见惯的场景。
老太爷已经换上了威而不露、彬彬有礼的模样。
在他暗中打量厉婆子的时候,厉婆子也在借着喝茶的工夫,打量此间。
茶是好茶,也就杨家这种大户人家,才喝得起。
茶碗是极好的青花瓷,这个,小门小户是难得一见的。
婆子、丫头不少,也有规矩,这一路走来,都是见识过了。光是养这些人,一月的开销也不少。
没的说,杨家的底子应该算是厚实的。
杨老太爷是秀才出身,虽说低了点儿,可也是读书人。往前推,祖父辈也曾有人中过举人;往下推,现下大房的嫡次子就在县学里读书,据说是个用功的,将来少不得要挣个功名在身,光耀门庭。
试想,整个一县,能够进入县学中读书的,也仅仅只有二十人。而杨释褐就占了其中的一席。不管是从学业、还是家境上说,杨家都是有一定的实力的。
厉婆子又把目光再次投向厅中的那座博古架上。通天彻地的高度,横格竖格几十格,全都摆得满满当当。好家伙,那叫一个绚烂夺目、流光溢彩。
光是这些摆设,也值不少的银子。
厉婆子就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微笑着看着老太太。
其实,她关注的是老太太通身的装束。就说最常见的额帕吧,那是女子最常见的饰物,从老妇到小女,通用那个东西。
可是杨老太太的额帕显然就很与众不同。且不说绣工多么地好,就说那一朵一朵的祥云,竟是用米粒大小的珍珠攒就的,若是拆下来,怕不得装满一饭碗?
厉婆子看得心头有几分嫉妒。可是越这么着,越不敢造次。
“几天前,跟贵府的姑奶奶在县里偶然见过一面。听贵府姑奶奶说,杨家大姑娘幽贞娴静,德容言功无一不妥。婆子受本县新晋正八品县丞孙大人之托,求娶贵府大姑娘为妻,不知老太爷、老太太意下如何?”
萧墙内外之第75回
当杨家上上下下在为大小姐杨释媛的好亲事奔走相告、欢欣雀跃的时候,一水之隔的三房却如同陷入到无底深渊之中,死气沉沉、油尽灯枯。
三日的苦苦等待,所有的幻想、憧憬与欢喜,瞬间被击得粉碎。
陶氏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说好的,那明明是释怀的姻缘,是她三房的机遇,怎么忽然就变成了释媛的大造化?
“一定是弄错了,错了!”
桂月死死地抱住她的大腿,哭得没个人形儿了:“姐姐别去!都已经下了小定了,生辰八字白纸黑字,错了又能怎么样?你觉得姓孙的能为了咱们姑娘,跟他们撕破脸皮吗?”
陶氏大怒:“那你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桂月号啕大哭,说不出话来。
屋子里,释怀弃了刺绣,面壁低泣。手帕子湿得能拧出水来。
她能怎么做?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难不成跑去跟人争、跟人抢去?
除了顾影自怜,还能怎么样?
陶氏咬牙切齿半天,终于挤出来一句恶狠狠的:“一定又是这个起事精干的!”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也是最大的一种可能:八成是丈夫得意忘形,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坏了女儿的婚事。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蛋!事事不如人,处处瞎抖擞。统共就那么点福气,全给他抖擞干净了。
“然儿,去,请外祖和舅舅们过来。”陶氏压抑着胸腔中火山般的愤怒,喃喃道,“这日子没法儿过了。与其被他活卖了,不如早了早清闲。杨正礼,我要跟你和离。”
老三觉得十个窦娥加起来,都没有他冤。
他什么都不知道,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挨骂、挨打。脸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妻子又要闹着跟自己和离。
都说死也要死得明白,对此,他感到十万分地不服、不甘、不忿。
陶氏恨透了他的死鸭子嘴硬,两口子一个门里、一个门外,跳着脚地对骂。
陶氏开始翻旧帐,从五百年前开始清算。
“整个栖凤镇,谁不知道你那张臭嘴!早就嘱咐过你,谁问都说不知道,问什么都不要说。你那耳朵是驴耳朵,根本就听不进去!没吃过囫囵饭的穷叫花子,捡个囫囵馒头,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要不是你到处瞎咧咧、大吹大擂,能招小人算计?天杀的,不把妻儿老小作践死,你就不舒坦是不是!真是家门出、辈辈出,好的你不随,就随了杨家那点子烂根子、坏根子了!”
老三被季远志拦在院子里,一边昂着头清理着伤口,一边直嗓子叫:“别再拿杨家说事儿了,人家都说了不认你了,这下你满意了?”
“你舍不得是吧?”
陶氏一个板凳甩出来。板凳蹦跳着冲向老三,早被他眼明手快地一抬脚,踩在了脚下。
“你舍不得,情管贴上去!一年三两不够,有本事你就挣个十两八两,让他们把你当爹对待!不认你?不认你活该!看你那点出息!三两银子,当是打发要饭的呢!”
老三恶声道:“是,跟着我还不如要饭去!当初是谁非要结的这门亲?你要算旧账,今天咱们就好好算算!”
他的口无遮拦揭破了陶氏的伤疤,也触及了陶老太爷父子的心病。
陶老太爷恁好脾气的人,也登时阴沉了脸。
二舅怒火中烧,二话不说,冲向前去,朝着老三的胸口连捣三拳,口中大骂:“姓杨的别欺人太甚!我姐怎么了?没有陶家,你早死干净了!你们杨家真他妈的不是东西!”
“二舅、二舅,息怒、息怒!一家人不能动手的。”
医生季远志慌忙腾出手来劝架。
得了信赶来的陈屠和谭麻子,也相继加入到劝和的队伍中去。
桂月也不劝架了,坐在檐下哭得声嘶力竭。哭自己命苦、女儿命苦,哭老天爷不长眼,欺负好人。
和离了好,最好是把她变卖了。卖到谁家,都比留在这个家好。
这日子,根本就没法儿过了!
院里院外一片嘈杂,一种天要垮、地要陷的末日气息笼罩在三房上空。
偏就有人对此无动于衷。
释然瞄准草垛的一点,行云流水般拉满弓。
初七候在五十步外,随时把没入草堆里的竹箭抽出来,再小跑着交回到释然手边。
十支箭,反反复复射了三次,释然出了一身透汗,这才住了手。
初七这才有机会靠近前来,抽出腰间别着的破蒲扇,殷勤地替她打风。
一下一下,不急不慢,力道恰到好处。
从这个位置,仍能够听到三房的吵闹声。
但是一水之隔的杨家人,肯定是听不到了。
萧墙内外之第76回
这样的耗时耗力有什么意义呢?
释然微哂,在菜园外的大石头上坐下来,蹭掉布鞋,光脚揉搓着温热松软的细土。
初七斜眼瞅着她的一双天足,恍了下神:不知道四爷裹了脚会是怎样的一副模样?大概最多也只能走到这个地方吧?想要跟现在这样,上山过河、爬树打鸟,简直就是不可能了。
远处桂月的号哭拉回了初七的心神。望着身边雷打不动的四爷,初七很想知道,到底她在想些什么?
家里乱成一锅粥,她怎么就一点也不感到沮丧?反而,反而好像还挺开心的?
“四爷,你不回去看看?”
三老爷和三娘都在闹和离了,这个家,很快就四分五裂了,怎么四爷一点也不担心?
还是说,心里头早就有了算计?
想到“算计”二字,初七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他暗暗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去挑战身边这位小爷的底线。
“拼命四郎”的本事,他可是亲身经历过了。不要命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有心眼儿也就算了,偏偏还有能耐骗过身边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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