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一直行至小巷的深处,才悄无声息地靠边停住。
李文海关了车灯,看看四周很静,便回头说道:“咱们还是分开走吧,现在警
察晚上总拦车检查身份证的。德子,你先带阿菊下车,今天晚上先别回旅馆,先换
个地方住一宿再说。”
德子犹豫片刻,问:“那你呢,你去哪里住?”
李文海说:“我带优优,我们另找地方。”
德子欲言又止,拉开门刚想下车,动作迟缓一下,又收回身子,试探着再问:
“大哥,这里没人,要不要先把钱分了再说?”
李文海骂道:“你怕我贪了你的!妈的老子要贪早把你一枪崩了,还轮到你现
在问我?我看你这样子永远干不了大事!”
德子不敢顶嘴,忍气吞声钻出车子,阿菊也手忙脚乱地跟着钻了出去。在他们
关上车门之前,李文海又嘱咐一句,或者,也可以说是安慰了一句:“哎,我今天
给你的那只手机可别关了,到时候我打电话找你。”
德子马上殷勤地答应:“嗅。”他正要关上车门,没想到优优突然用力将门一
顶,快速脱身而出,德子刚刚叫了一声:“哎!”优优已推开他撒腿就跑。
优优顺着路灯昏暗的小巷,朝巷口明亮璀璨的大街奔去。她听到李文海急促地
喊了一声:“抓住她!”身后便响起了大力追赶的脚步。她拼尽全力地向前跑着,
头脑麻木双脚发飘,有点像被梦魇压迫,徒劳无功地挣扎逃命。是德子最先追上来
的,他的脚步又急又重,优优先是听到一声咬牙切齿的喉音:“你他妈往哪跑!”
紧接着她的肩部就被用力拽了一下,她身子被拽得一歪,这一歪却让德子意外脱手,
让他不由自主地趔趄了几步。优优也趔趄了一下,但脚步还能继续,德子又追了十
余米长短,还是追上来了,他再次抓住优优的肩头,这一回他抓得很牢很牢,并且
可以用足力气,将优优的整个身体扳了过来。
他当然不会想到,也完全没有防备,优优竟会突然一拳,也许还是下勾拳吧,
击中了他的腹部。然后又是几拳,那几乎是一个精彩的套路组合!那从小看熟的组
合拳优优并没练过,但冥冥之中似有神助,让她突然连贯地做出这样的动作。那第
一个下勾拳实际上已将德子置于无法招架的地步中,而紧跟着的那一组连续的击打,
则让他人仰马翻地倒了下去。
李文海也追上来了,但他离优优还远。优优离灯光通明的大街,只有几十步之
遥。李文海惟一追上来的,只有他穷凶极恶的喊叫:“优优!你他妈今天敢回去,
老子就要你的命,你敢回去我要你的命!”
连这几声最后的喊叫,也渐渐被优优甩得很远,终于连同追赶的脚步,一齐消
失在她的背后。优优已经冲出巷口,冲上大街,她不顾一切地飞奔着横穿马路。马
路上川流不息的汽车纷纷避让闪躲,优优的前后左右,除了飞奔过耳的风声,就是
此起彼伏的笛鸣!
第二卷 第六章
?优优那天晚上真的没回旅馆去住,她在街上一直六神无主,一直徘徊到半夜三
更,心里才稍稍镇定下来,在这之前她只是步伐机械地朝前走着,脑子里依然充满
了血污和枪声。
此刻,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念头在主导她的神经,是慌张无措还是恐惧
悲伤?虽然,她从没预料自己平凡的人生会遭遇如此惊惊,但却能预料,她刚刚在
凌信诚家从进到出的短短片刻,已经毁了她的一生。
她从东直门内大街一直往前走去,漫无方向。走到鼓楼时又转向南方,一直走
到了故宫的端门广场。她的双腿早已麻木,而意识却渐渐清醒。这时她记得最清的
已不是凶杀发生前后的场面与声音,而是李文海那句最后的警告。他不让她再回她
住的旅馆,也不知是恫吓还是关照。她真的不敢回去了,因为李文海是她带到凌家
去的,所以她对这桩惊天惨案,对凌信诚父母双亡,当然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她
甚至搞不懂自己今晚的角色,是主角还是配角,是首犯还是帮凶。
她怎敢再回旅馆,她怕见一切熟人,也怕连累大姐,但此时走在深夜的街上,
她又难以承受心里的孤单。
她也曾想过报警。看到街上缓缓驶过的警车,她几次举手超过头顶,但又缓缓
放下,最终还是恐慌压倒一切,理智屈从于感觉。她完全无法预测一旦她投案自首,
将给她自己的未来,给大姐和姐夫的生活,带来什么后果。她一想到大姐惊愕的目
光,想到姐夫气愤的面孔,就心如刀搅,无地自容。
月光冷冽,树静无风,紫禁城高大的城墙像披了一层冥界的荧装。护城河即将
封冻,近岸处已结了薄冰。薄冰映在优优的眼里,让她从内往外,渗透了寒冷。
她沿着那条冻僵的河水,行至美术馆的西侧,在那里的一个夜间营业的小餐馆
里,找到了一部公用电话。优优先把电话打到她住的旅馆,她让服务员帮忙去喊阿
菊。她清楚地听到服务员的嗓子在走廊里回响:“阿菊,阿菊,九号房阿菊!”紧
接着服务员又拿起电话听筒,吼了一声:“没在!”然后不由分说随即挂断。
优优再拨过去,说找钱志富,七号房的钱志富。服务员又是一阵叫喊:“钱志
富!钱志富!”然后就没了声息。过了好一会儿姐夫接了电话,听声音像是已经睡
了,鼻子塞塞哝哝,口齿混饨不清,他问:“晤,找谁?”
优优说:“姐夫,我是优优,你刚睡么?”
姐夫说:“优优,有什么事么?”
优优说不出她有什么事情,她也说不清她打电话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如果说,
她找阿菊是想证实一下阿菊和德子是否真的没有回来,那么她找姐夫,似乎只是单
纯地想听听亲人的声音。大姐身体不好她不敢叫她,但听到姐夫的声音她心中同样
一阵激动。
“没有,没有什么事情姐夫……我姐,我姐在么?”
“在呀。”
“她,她也睡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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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睡了。”姐夫有些不耐烦了:“你在哪里呀,怎么还不回来,你打电话回
来是做什么?”
优优说:“没事,不做什么。我是看你们睡没睡呢。那你们快睡吧。”
姐夫似乎有些生气地:“你闲得没事了吧,也不怕浪费电话费么。这么晚了你
不回来到底在干些什么?”
“没有,我,我是想告诉你们,我今天不回来了,公司里有点事情,我要加班
呢。我就是告诉你们一声!”
姐夫被这电话无端叫醒,显然很不乐意。以前优优早出晚归,也并不来电通报,
今天多此一举,显然不太正常。但姐夫似乎也没多想,说:“那你去加班吧,后天
你姐还要去医院复查,你明天记着带点钱回来。”
姐夫说到钱字,优优没了回声。她很难预料明天,明天会发生什么。挂了姐夫
的电话,她交了通话的费用,同时数数身上的钱数,仅有二百出头。这时她似乎突
然下了决心,她要回去!她要把这二百多元交给大姐,让大姐好去医院复查,以免
万一她被警察抓住,万一这钱被警察搜去,大姐那边岂不人财两空。
后来优优对我说过,她那时还想到要打个电话给我,向我通报这件事情。她说
她把一生所有的事都向我说了,包括那些从不示人的隐私。所以在她的感觉里面,
我成了她的一个历史记录,成了她的一个人生见证。她的故事横空出现这样一个烂
尾,她觉得也该不加隐瞒地说给我听,以便记录真实完整。但这个电话终又没打,
原因是她当时心情太差。
她当时的心情几乎是在告别人生。这样的心态也许事后才能解读——因为以她
有限的法律知识,她完全不能预料她将要承担什么责任。她自认为她的引浪人室,
对凌家发生的血案,有着显见的因果关系,因此她就成了这个事件的罪魁祸首。但
她还是迈开双脚,走出那家夜间营业的餐厅,走进初冬乍寒的深夜。深夜的街头行
人稀少,她踩着凝固的灯晕独行。她决定步行走回她的旅馆,因为夜间的公共汽车
踪影难觅。她也不想再把那仅存二百元钱拆做车费,哪怕她为此可能要走上一夜。
这时的优优已不觉寒冷,她的每一步都走得有些悲壮,那一步步似乎都在走向
一个终结。她的人生虽然短促,虽然乏善可陈,但回首看去,依然让她留恋万分。
最值得留恋的无疑还是周月。优优一路夜行,想的都是周月。这个离她越来越
远的少年,依然是她大难临头的精神寄托——毕竟他们曾经朝夕相处,曾经形影不
离。优优就敢断定,自周月懂事之后,大概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曾像她这样近切地
进入过他的生活,接触过他的身体。得到这样机会的人,大概惟有优优。
那一夜优优走过大半个北京,深夜独行也最适于重温那些曾有的憧憬。她走回
旅馆时天边刚刚发亮,清晨的薄雾强调了初冬的阴冷,也遮住了太阳的光芒。太阳
实际上已经出来了,但城市的每一条大街小巷,都被这若有若无的雾气弄得迷蒙不
醒。
旅馆的地下室里静静无声,就连需要赶搭早班火车的游客都未苏醒。门房那位
守夜的老头,神色异样地看着雾中进来的优优。那目光似乎有些好奇,又有些厌恶
——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在外鬼混到清晨才归,能有什么好事——那老头一定这
么想的。优优反正也无所谓了,她还冲那老头笑了一下,笑得老头不知如何接应。
优优走过大姐的房间,驻足侧耳倾听:大姐还在熟睡,门里静息无声。于是她继续
前行,行至自己的房间,发现门口的灯泡坏了,只能摸索着用钥匙开门。门开了,
她还没把钥匙收起,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下拉进屋里,紧接着身后一个黑影,
山一样地压来,钳住她的双肩,用力往下一按。也许是角度不对,也许那人没有站
稳,优优不但没有倒下,而且在她惊声尖叫的同时,本能地向外一挣,竟从黑影的
怀里挣脱。同样出于本能,她紧跟着狠狠一脚,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