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什么大姐!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但他紧接着“哎哟”了一声,因为周月突然发力,用一支胳膊狠狠把他顶在墙
上,然后掏出了自己的证件:“我是警察!”钱志富脸色骤然一变,身体也一下子
僵硬住了。
凭借警察证的威力,钱志富不敢再跑。但他也没有跟着周月回到茶舍,而是带
他穿过这条夹道,进入了后面的一个院落。这个院落里有一组古迹般的石桌石凳,
周月就在这里开始了他的盘问。
他先问了钱志富在这家素斋餐厅里做什么工作,钱志富说他是做经理的。周月
问他怎么想起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开餐厅,他说是人家请他来的。周月随后言归正传
让他把优优最后一次去凌信诚家的过程再说一遍,他说已经向分局的同志说过,他
们也全都听过了。周月说:他们听了我没听。钱志富说:我在法院不是也说过了么。
周月冲他瞪了眼:现在我让你再说一遍!钱志富低头问了片刻,才很不情愿地开口
说了起来。
他说得极其简单,周月却问得尽量详细:优优在哪儿下的车,在哪儿买的防冻
液,优优买防冻液时他的车停在哪儿了,以及优优走进凌家之前和离开凌家之后与
他之间的每一句对话,都不厌其烦地—一问过。
最后周月问道:“你到法庭做证,你老婆知不知道?她对你去做证,是个什么
态度?”
钱志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出人意料地诚实:“她不知道我去做证,我没告诉
她实情。”
“为什么?”周月问。
“她一个家庭妇女,哪有这么高的觉悟,我怕她不能大义灭亲。她和她小妹感
情不错,她小妹杀的又不是她的孩子,告诉她她也恨不起来,弄不好还会恨我。”
“那你是怎么跟她说的?”周月说:“她小妹到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是
怎么跟她交待的?”
“我说你小妹干了这种事情,也太残忍了,弄得咱们都跟着她没脸见人。你要
还认她做你小妹,我就不认你了。我老婆开始总劝我托人去给她说情,可她也知道,
现在托人说情都要花钱,我们又没多少钱的。”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她的小妹已经出不来了,为什么?”
“我老婆那人,神经太脆弱,身体又不好,告诉她不是让她再犯病么,她再犯
病还是得我花钱……”
周月打断他:“你不怕她早晚有一天知道是你把她小妹送上死路的,跟你拼命
吗?”
钱志富冷冷一笑,淡淡说道:“其实我告诉她也没啥,公安局检察院要我作证,
我能不作证么,不作证我自己就犯罪了。犯什么……包庇罪了。我坐牢了谁来养她!
我老婆现在这身体,什么都不能干,全靠我养着。只要我不把她甩了另找别的女人
结婚,她什么都无所谓的。”
钱志富既理直气壮又微微自得的笑意,让周月一时哑然无语。他从正觉寺回城
的路上,一直在可怜那个疾病缠身不能自理的弱女。周月后来对我说起他当时的感
想,他说也许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没做错什么,他或她之所以这样或那样是因为无
可选择。生存法则让饥饿的人只选择吃,让干渴的人只选择喝,让随时可能被遗弃
而死的人,自然而然地放弃亲情、道义和对他人的关怀,只选择忍气吞声的苟活。
周月问我,此时此刻,他应该选择什么?
我也回答不出。
后来我看到,周月又选择了一个周日,让梅肖英带他去大山子找了一次阿菊。
他借了一辆汽车,和梅肖英一起,带阿菊去了西山的正觉寺。这一次周月把车子停
在正党寺山门外的树林里,他和梅肖英都没有下车,他们让阿菊独自一人,走进正
觉寺的大门。他们带阿菊来的目的是让阿菊去见优优的大姐,把优优的真实情况告
诉她惟一的亲人。他们让阿菊尽量说服优优大姐,让她跟他们进城,去监狱探望一
下优优。
阿菊这一阵恰巧信了佛教,一下了变得特别虔诚。家里门厅供了佛祖,客厅请
了观音,每日晨昏三香五拜,还要做到日行一善。所以她跟周月小梅前往西山,确
实属于自觉自愿,既是帮助优优,也可顺道拜佛;既是“普渡众生”,又是“独善
其身”,大乘小乘全都占了,可谓一举两得。
周月和小梅没去拜佛,他们就在车里静等。等了大约半小时,等得小梅都紧张
了,才看见阿菊扶着优优大姐,瞻前顾后,象逃命似的从正觉寺的庙门走出,急急
地,甚至是有些跌跌绊绊地,向小树林这边跑来。周月轰地一声发动了汽车,迎着
她们开出了林子。
阿菊和优优大姐气喘吁吁上了汽车,周月和梅肖英一同回头与她简短寒暄。优
优大姐脸上惊魂未定,病容明显,她连连点头向周月小梅表示谢意,阿菊则在一旁
急声催促:“走吧走吧,我们出来她老公不知道的。”
周月挂挡松掣踩下油门,汽车刚刚开动,就听见有人高声叫喊:“拦住他!拦
住他!站住!”紧接着他们都看到钱志富不知从什么地方斜侧里冲了出来,拦住了
这辆汽车的车头。
周月只好把车紧急刹住,他看到钱志富叉腰站在车前,瞪着他和他身边小梅,
恶声恶气的腔调,却是投向坐在后排的女人:“你给我下来!我告诉你,你要不下
来,就别再回来了!老子不伺候你了!你吃里扒外跟着人家跑,有本事你就别再回
来!”
钱志富的叫喊和他们的这场对峙,吸引了四面围观。这一天正值周日假期,庙
门前多少有些远来的游人和当地的小贩,好奇的目光游移在这辆汽车和这位拦车叫
骂的汉子之间,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孰是孰非,一时无人能辨。
围观的人壮了钱志富的恶胆,这里毕竟属于他的地盘。他甚至不再拦住这辆汽
车的去路,转身边骂边向养性斋餐厅的大门走去:“你们大家都看见了,不是我逼
她走,是她不想跟我过了。她要跟车上的这白脸跑,我让她回来她不回来,那她不
仁我也就不义啦,她再回来我也不要啦!”
周月拉开车门跳下车去,揪住钱志富大声呵斥:“你胡说些什么,你说谁是小
白脸。我们是带她看她妹妹去,你要去也一起去!”
钱志富一把推开周月,对周月的分辨不予理睬。他一边继续往回走一边回头指
着汽车的后座,威胁的口气有增无减:“你别回来,你他妈有本事别回来!回来我
也不认了!”
后座上优优的大姐终于承受不住,自己开了车门,颤颤巍巍地下来,用手抹着
眼泪,尾随着丈夫满不在乎的背影,低头走回了餐厅院门。梅肖英下车跟了上去,
想拉着她再说点什么,她低着头摆摆手,脚步不敢停下,似乎不愿再听。
直到围观的人渐渐散开,阿菊才一声不吭下了汽车。她站在汽车半开的门前,
默默看着束手无措的周月,和一脸茫然的小梅。
在回城的路上周月和小梅都沉默寡言,阿菊反倒表示理解:“她也是没有办法,
就是明知道是她老公毁了优优,她也不敢怎么样啊。刚才我一说优优没死,已经判
刑关进了监狱,她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恨不得马上能去见她妹妹。可她老公出来一
吼,她还是得老老实实回去,她总要生存么,换上我我也只能这样。”
同样作为女人,梅肖英冷冷地来了一句:“换上我我就不这样,让我去死可以,
让我这样活着,我不愿意!”
阿菊虽被这样呛了一下,却是不急不恼笑一笑说:“你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现在放在我身上我也不会这样的。刚才我拜佛的时候就求菩萨保佑我,千万别混到
优优和她大姐这地步。可要是哪天我万一也和她大姐一样了,不回去就根本没活路,
那我也只能回去了。别说是我小妹了,就是我亲爸亲妈出了事,我可能也管不了那
么多。人都是这个德行的,让你马上选择活还是选择死,恐怕人人都想先活着。”
梅肖英没有再反驳,她只是愤愤不平地看周月。也许她不能理解阿菊这类生存
至上的女人所持有的处事哲学,也许她也是没被生活逼到这个份上,所以她的现身
说法必然显得空洞无力。周月始终没有说话,他只是把握着汽车的舵轮,严肃地目
视着前方,脚下的油门在慢慢加大,仿佛要把刚才那个令人厌恶的场面,连同那份
念佛食素的虚伪,统统抛在脑后,抛得越远越好!
第四卷 第一章
?那一阵周月表现出来的执著确实令我由衷感叹。他的工作性质使他的许多假日
都要加班加点,但在长达半年的过程中,他还是把大部分难得的休息时间,都消耗
在暗中调查的路途往返。他把乖乖死亡那天优优乘坐钱志富的汽车前往凌家沿途停
靠逗留的每一个地点,全都逐一做了实地查访踏勘。他还和阿菊又做过一次深人细
致的长谈……当然,他这样一个年轻精壮的小伙子和阿菊这种孤门寡女的少妇进行
长谈,应是另外有人在场为好,所以,周月但凡去找阿菊,通常都要拉上小梅。
小梅也不算局外之人,她是优优的辩护律师。
阿菊与优优是自小相熟的朋友,所以对优优的遭遇一直抱有同情。但她的同情
与周月的同情本质不同,她一直相信那个死去的孩子就是优优杀的,她同情优优是
因为她们曾经情同手足,而且,在她和德子刚到北京的时候,优优没少帮过他们。
所以,尽管阿菊相信优优确实“犯了事”了,但她并不怎么憎恨优优。她认为
优优也是没有办法,是让那孩子逼得急了,才出此下策。凌信诚那么有钱,模样也
很不错,优优和信诚一起,如果没有那个一见了她就“发疯”的孩子,该是多么幸
福。虽然信诚身体有病,不能干这干那,反正优优这人,也不需要干这干那。阿菊
对周月小梅说道,你们别嫌我话说得难听,信诚那病对优优其实也不是坏事,万一
哪天信诚真的找他老爸老妈去了,那万贯家财,还不全都归了优优。可那孩子如果
还在,就得归了孩子。就算优优和信诚那时结婚,这男方婚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