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充足的证据支持,显然迹近草率裁判。
不知是受到周月的鼓励还是出于职业的责任,小梅终于没有放弃为优优的辩护,
继续紧锣密鼓地为开庭做着准备。让她最难面对的倒是优优的状态。在小梅与看守
所及检察院商量之后,决定由她出面,在监所民警的陪同之下,向优优通报她的女
儿死于非命的消息。
这次艰难的会见就安排在小梅和周月分别被分局调查的当天晚上。小梅在看守
所的一间会见室里,见到了优优。小梅和优优面对面地坐着,她酝酿了很久始终说
不出胖胖二字,她不知道优优是否已经预感到什么,因为她一直用不安的目光注视
着从未在晚间探访的小梅,任其沉默并不提问。
良久沉默之后,小梅终于开口,她的声音缓慢,仿佛来自远处,她说:“优优,
今天这么晚来,是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你的女儿……今天早晨,在清水湖医院,
又发病了。医院作了尽力抢救,但最后,最后不行……孩子,孩子—…·现在已经
不在了。”
小梅说到此处,出于女性软弱的本能,甚至不敢正视优优的面容。优优在最初
一刻似乎没有听懂,她甚至还问了句:“你是说胖胖么,她怎么了?”小梅不得不
再次将这个悲惨的消息,残酷地重复一遍:“孩子抢救无效,今天早上,她已经死
了。死因是……乙二醇中毒。”
这句重复之后,小梅不能不抬起双眼去关切优优。她看到优优干枯的嘴唇,疑
问地半张,整个面部,微微打抖,几秒钟之后她突然听到一种非人的声音,“他们
要杀我!要杀我的孩子!他们真的杀了我的孩子!”那声音由索索的细语渐渐转为
凄厉的呼号,喊出压抑已久的悲拗,喊出刻骨的仇恨和无可控制的疯狂!
“……他们杀我还不够么,还要杀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我不要她死!
我不要她死!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优优的喊声很快被歇斯底里的哭泣淹没掉了,小梅没有加以任何劝慰,她在优
优的哭声中站起身来,默无一语离开屋子。她的眼里也含着热泪,她本来想好要告
诉优优,无论警方怎样分析,胖胖的死,必将无可置疑地,对她有利!
但优优的痛不欲生,优优的撕心裂肺,使她无法将胖胖的死难,说成一个利好
的消息。
周月除了给小梅打过电话之外,还给信诚打过电话。信诚的手机关着,打到清
水湖医院,才知道他已旧病复发,目前还躺在观察室里,尚未脱离危险,电话是肯
定不能接的,探视更其不是时候。周月在知道了凌信诚的情况之后,又和我通了电
话,我就是通过周月的电话,才知道了胖胖的死讯,以及分局搜查周月宿舍的情形,
以及其他一切与此相关的事情。
开庭的日期由于胖胖死亡而被无限期推迟,这期间周月又被传唤到分局接受了
几次讯问,并且在指纹提取仪上留下了自己的全部指纹。他的态度是积极配合的,
表情是不卑不亢的,既不提问题,也不做解释,更不乱争执。他故意表现得镇定自
诺,以示自己无愧于心。
他整整两周没有上班,除了去分局接受讯问和在家写“交待材料”之外,几乎
无所事事。
两周之后,他再次打电话到清水湖医院,得知凌信诚已经脱离危险,只是身体
较弱,病状不稳。于是他向已从香港回来的科长请假,说要去医院看看信诚。科长
请示了处长,处长说要问问分局。分局答复说周月现在没被采取任何强制措施,
“他要去哪里是他的自由。科长于是告知周月可以去,同时劝他不要去,现在此案
正在侦查调查阶段,他去和当事人单独见面,岂非自找麻烦!
但周月还是去了,路上他并没发现有人跟踪,但见到凌信诚后他发觉凌信诚病
房里的两位护士,形迹不免有些可疑。特别是其中一位,在他与凌信诚交谈期间,
始终未离病房一步,而且在帮另一位护士输液打针的时候,动作也明显有些生疏。
周月心想这女的八成就是分局的便衣,他故意使劲盯着那位“护士”看,直看
得她目光欲避还不敢避,还得撑着样子故作轻松。周月暗暗冷笑,他心里本来坦然,
所以言谈举止,自然没有慌张痕迹。他大大方方地问了问凌信诚的身体情况,大都
是那位真正的护士替他回答。凌信诚果然如医生在电话里所说,身体极为虚弱,因
而被禁示过多说话,只用表情对周月过来看他,表示感谢,并且眼圈发红。在真护
士的干预之下,周月只在病房里逗留了五六分钟,就被从床前劝离。
周月出了病房,在走廊里他发现了另一位形迹可疑之人,抬头远远一看,走廊
尽头的楼梯口处,也站着一个汉子,正假装测览一本杂志。周月几乎不敢相信分局
刑警队为了他的这次探视,竟然如此兴师动众。他站在病房门口想了一下,抬脚向
楼梯口大步走去。他知道那位看杂志的便衣紧随其后也下了楼梯,却故意佯做不知。
他在走出病房区后没有离开医院,而是向一位擦肩而过的医生打听了化验室的位置,
然后便快步向医生指点的方向走去。
身后盯梢的便衣并没有硬行跟进化验室里,周月在化验室向一位医生出示了自
己的警察证,然后开门见山问到乙二醇,他请医生向他讲解一下乙二醇究竟是种什
么东西,以及关于这东西的有关常识。医生看上去正有事在忙,又不便完全拒绝推
辞,便以普及式的语言,简短扼要地做了解释:乙二醇是一种对人体有害的物质,
可以人工合成,主要用于工业和技术用途。周月又问:人体内发现乙二醇一定就是
来自汽车防冻液吗?医生说那也不一定,很多工业用配料都含有乙二醇。国外还有
资料记载,曾偶见人体内自然合成乙二醇,也可导致中毒症状,但国内临床实践中
倒从未有过这种病例。
周月心里猛跳一下,急问:“人体自然合成,国外什么资料有这个记载?”
医生说:“我上大学时听老师说过,我没见过。”
周月迫不及待地再问:“请问您上的什么大学?”
医生说:“北京医科大学。”
周月又问:“请问是哪位老师说过,您是否还能记得?”
医生想了一下,说:“好像是听刘元青教授说过,刘教授是咱们国内权威的遗
传学专家。”
周月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再问医生:“麻烦您了,
请问您有关于乙二醇的书吗?”
医生摇头:“没有,关于乙二醇你还想了解什么?”
周月也说不清他还想了解什么,仓促中又问了一句:“你知道人体内有多少乙
二醇就会导致中毒?”
医生又摇头:“这我马上说不清,我没有确切实验过,不过照我估计,超过十
克含量可能就会出现中毒症状。”
周月又问:“那么多少含量才会致人死亡,比如,半汤匙的乙二醇,会致人死
亡吗?”
“这我也没有实验过,半汤匙大概有二十克了,我想,如果对一个婴儿来说,
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婴儿的心脏耐受力和循环系统比较脆弱,一旦受损就会危及生
命,成人可能好些,因为乙二醇的半衰期是一个小时,量小了人体还是可以与之对
抗。”
“什么叫半衰期?”
“啊,就是药物的排出时间。就是说如果你的体内有二十克乙二醇的话,一小
时后,会自动排出一半,每过一小时,都会再排出一半,这就叫半衰期。”
半衰期!
一小时!
周月凝眉不动,心跳却骤然加速,他隐隐地感到,他一直苦苦寻找的那个东西,
似乎就在眼前缓缓浮出,虽未完全成形,但却伸手可触。那东西带着那种他已能切
实感受到的重量,让他渴望已久。他的眼圈忽地一下红了,他不知怎么搞得声音也
哽咽起来,他说:“谢谢,医生,谢谢你……我听懂了……”
周月走出化验室,大步向前。他知道后面有人跟着,但已全然不顾,他心中的
激动早把他们全都忽略。他大步地向前走着,眼泪突然像涌泉一样奔放出来,他无
声地哭了一下,但马上忍住。他用一只手遮住自己流泪的眼睛,他不习惯让走廊上
过往的行人看到他哭。他用那只手擦掉了喜极而泣的泪水,用一种胜利的豪迈来转
换内心的颤动。
他走出清水湖医院,没有像来时那样去乘坐慢腾腾的公共汽车,而是乘上一辆
出租车迅速回城。他没有回到他的宿舍和他那间去了也无所事事的办公室,而是直
接去了爱博医院。在爱博医院他逗留了大约一个小时,然后从医院大门匆匆走出。
他知道他的每个行程都被纳人跟踪的视线,他访问过的每个医生都会随后遭遇仔细
的盘问,但他仍然目不旁视,义无反顾,继续乘上一辆出租汽车,让车子直接向北
京医科大学的方向开去。
他在北京医科大学辗转询问,直到黄昏才探得刘元青教授下午在图书楼里有一
个外事活动,不知现在是否结束。他赶到图书楼时得知外事活动已经结束,但刘教
授没走,正在书库里和人谈事。周月向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出示了自己的证件,遂被
顺利地予以放行。他穿过一排排巨型的书架,穿过图书馆内特有的安静,穿过书页
和油墨浓厚的香味,一直走到书库的深处。工作人员带他走到一扇门前,示意他刘
教授就在里面。周月推门进去,他看到里面也是一间满架书籍的大屋,只是不如外
面那样井然有序,过于拥挤的书架上堆满中式的古籍膳本和西式的羊皮封套,凌乱
中弥漫着经年的尘土。黄昏的斜阳饱满地扑敷于浅色的窗帘,使整个屋子都沉染了
老到的金色。
窗前的金色中有两个人的剪影正在谈着什么,他们因为聚精会神而均未听到周
月的脚步。周月看到其中一个戴眼镜的老者,虽然面部背光发暗,但显然就是刘教
授了,另一个人背对门口,手里正捧着一本硬皮厚书,正在认真聆听刘教授的侃侃
之论:“……这本书对美国的那个病例也做了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