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论:“……这本书对美国的那个病例也做了记载,那个病人的症状最初也很奇怪。
后来医生对他进行了外周血染色体检查,发现中毒症状的罪魁祸首,原来是染色体
平衡易位造成的异常核型。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都把染色体比喻为携带密码的潜伏
杀手,就是因为一旦它的数目和结构出现异常,就可能导致或者遗传给后代某些意
想不到的疾病。包括血液疾病。美国的那位病人,最初也是被诊断为乙二醇中毒…
…”
在这句嗓音苍哑的“乙二醇中毒”之后,刘教授的讲述突然中止,因为他发现
在门口书架的旁边,还另有一位青年,也在全神贯注地倾听。那位手捧厚书的男子
注意到刘教授惊疑的目光,便也转过脸向身后端详。他看到了周月。周月的视线和
那男子针锋相对,彼此对峙很久谁也没有避开。
那位男子终于首先开口,微笑着问道:“周月,你不是早就从清水湖医院回来
了吗,我还以为你会先到这儿来。我知道你这些天非常辛苦,怎么样,你都准备好
了吗?”
周月语气强硬,目光凌厉,他傲然答道:“我准备好了,吴队长,现在可以开
庭!”
吴队长继续流露着一种前辈才有的宽厚笑容,慢条斯理地款款说道:“开庭日
期要由法院决定。不过,恐怕最近法院不会决定开庭。”
周月说:“为什么不赶快开庭?是你们不敢开庭?”
吴队长再笑一下,答非所问:“我明天和检察院的人又约了一个会议,在会上
我可能要提出一个新的证据,这个证据是刘教授提供给我的。也就是上午清水湖医
院那位化验师跟你说的,有资料记载美国一九九零年曾发现由于罕见的遗传原因导
致人体内自然合成过量乙二醇的病例,如果这个记载检察院能够认可的话,也许对
你有利。甚至……甚至可能会促使法院重审丁优的案子。我不知道这个消息能否让
你高兴?”
周月依然板着面孔,并不领情。他说:“让我高兴的并不是这个消息,而是一
个医学上的基本常识。乙二醇在人体内的半衰期是一个小时,每过一个小时就会有
一半被排出体内。如果你不相信我,你正好可以问问刘教授,刘教授是这方面的专
家权威。按照爱博医院在第一个孩子死亡时验血发现的乙二醇存量,丁优在那天下
午投毒的时候,她必须当场给孩子灌下去不少于六公斤的防冻液!六公斤!你知道
那是多少吗?啊!”
周月最后的问号,几乎是一声怒喊。他看到吴队长的一脸微笑,被突如其来的
错愕横扫;他看到不明就里的那位教授,被他的喊声惊住。他带着复仇者的冷酷和
胜利者的高傲,轻蔑地看一眼终于在他面前哑口无言的这位资深的刑警,又向好奇
地看着他的那位资深的教授,表示了一下歉意,随后转身向门外走去。
“周月!”
吴队长在他拉开屋门时叫了一声,周月有片刻放慢脚步,却并不打算站住转身。
他听到吴队长在他身后说道:“周月,如果明天你也来和我们一起开会,可能我们
会作出另一个决定,一个更好的决定!”
第四卷 第五章
?第二天上午周月没去参加吴队长诚心盛邀的那个会议,整个上午他都和小梅一
起,往返于爱博医院和清水湖医院的辗转途中。午饭也是在途中一个小餐馆里吃的,
吃得非常简单,每人只用一碗面条打点,但周月为自己和从不喝酒的小梅各要了一
扎啤酒,以庆祝他们来之不易的大功告成。
因为此时此刻,在小梅的皮包里,已经有了两份正式的血检证明,证明两位幼
儿死亡时血液中残余的乙二醇含量。这个含量如果从法庭认定的作案时间起以小时
向后计算,两位幼儿死于食用汽车防冻液的推定将不攻自破。
饭后小梅要独自去医科大学拜访刘元青教授,以取得病例记载方面的那个证明,
周月因为王科长呼他让他尽快回处不能陪同,两人走出饭馆后便愉快分手。小梅说
只要今天能够见到刘教授,向法院的申诉材料最迟明天就可出笼。
周月匆匆乘坐公交车赶回处里,一进楼就碰上一脸轻松的王科长了,王科长直
接把他带到一楼的会客室里,一进屋便看到处长也在,正和吴队长及一位检察院的
同志谈笑风生。
检察院的那人周月不熟,只在审判优优时见过面的。所以处长为他们互相做了
介绍,处长说:“这就是周月。”口气颇像介绍一位麾下爱将。
那位检察官很隆重很热情地与周月握手,他声音爽朗地告诉周月:“小周,这
个案子谢谢你啦,我们今天上午研究了你提出的那些证据,我们已经正式决定:撤
回对丁优的原有起诉,建议法院依法改判!”
这是周月一年来梦寐以求的时刻,他终于从一位主管检察官的口中,听到控方
承认失败。吴队长也面含尴尬地上来和他握手,他说:“周月,小伙子你还真棒!
你可把我整苦了,我在刑侦这圈里的一世英名,就算毁在你的手里,回去我这检查
还不知该怎么写呢。”
周月的手让他们轮流握着,不知自己此时应该表示些什么。成败似乎仅仅系于
一朝一夕,一切都快得突如其来。还是王科长老到地出来替他圆场,王科长经历过
文化大革命的洗炼,对这类化干戈为玉帛的场面见得太多。
“周月,你也得谢谢人家,老梁和老吴可都是老资格了,在咱们处头面前这么
夸你,这可都是出以公心。”
周月按照科长的要求,向检察官和吴队长也表示了感谢。既然处长也在,这便
是一个正规的场面,场面上的人就要说场面上的话,何况今后处里科里还要和分局
和检察院密切合作,所以周月心里清楚,不能因为一个案子的是非恩怨,把关系搞
僵。
不过周月后来和我说到这段,确实表现了一种宽大的气量。他说吴队长他们于
丁优于他,都无私仇,他们也是为了工作。干公安办案子,谁也难保不出差错。何
况这个案子又是那么蹊跷离奇,能做到知错即改,已是不错的职业道德。
周月也确实看到,检察院和吴队长在优优释放出监的手续方面,确实非常积极
地加速办理。在法院改判之前,先与监狱管理部门协调,让小梅代为提出申请,为
优优办理了保外就医。保外就医就安排在优优三年前来到北京时的第一个落脚点公
安医院,住院的费用暂由分局垫付。谁也没有提起这笔医疗费用今后的出处,分局
的人也许预想到优优被无辜错判,历经生死之劫,又陷牢狱之苦,今后很有可能提
起行政诉讼,要求国家赔偿。如果法院判定公安或检察机关应予承担行政赔偿,医
药费也自会算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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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优也确实需要调理一下身体,她在知道胖胖死亡的噩耗之后,精神处于崩溃
状态,一连三天水米未进。后经监狱民警耐心开导,生活关怀,才开始吃些东西。
后来优优跟我说过这样的话:她的命差点让警察害了,她的命也是警察给的,监狱
里管她的那几位民警,对她杀人无论信与不信,当她(他)们知道她的女儿死了之
后,都给了她极大的关怀同情。那时她对人生已然绝望,心灰意冷,是这些民警让
她还能触摸到人性的温暖,还能感受到人世的挽留。
再说,周月也是民警!
是周月救了她的性命!
周月也到公安医院来看优优。
周月来看优优,给优优带来了鲜花和水果,他注视着优优苍白虚弱的面庞微微
含笑,而优优却禁不住两眼热泪奔流。她知道周月不会记起三年以前,同样是这家
公安医院,同样是这样雪白的病房,阳光透过窗帘的过滤,同样明媚,同样把柔和
的温情在每一个角落张扬。那时优优就和现在的周月一样,坐在床沿冲他微笑,所
不同的是,那时病床上的周月,对那微笑的一切含义全都浑然不知。
周月把鲜花在优优的床头摆好,俯身问她休息得怎样,优优坐起身来想擦掉眼
泪,结果却一下抱住周月放声大哭。
周围的病友和医生护士全都愣了,整个病房都感动地肃静下来。大家也听说了
优优死去活来的这番劫难,面对她劫后重生的悲喜之情无不动容。
他们看到她和她的救命恩人抱在一起,他们并未意识到优优是在拥抱她的爱人,
他们以为优优的眼泪和激情只是出于感谢,他们不可能听到她心中哭喊的话语。
她向周月呼喊:“你抱抱我吧,抱抱我吧,我没有亲人了,我只有你!只有你
是我的亲人!”
周月当然听不到优优泣血的心声,但他还是张开长长的双臂,拥抱了这位同乡
小妹,拥抱了这位曾在这家医院照顾过他的美丽女孩。他用这样的拥抱,庆祝他们
共同的胜利,并且欢迎优优,重新回到自由的天空。
优优知道,她的劫难皆由姐夫一手造成,她也知道大姐对此已经默认。她也知
道大姐就在北京,在她狱中煎熬的一年多里,却始终没有露过一面。她开始相信大
姐已经不认她了,即便她今后被判无罪,和姐夫也已形同仇人,大姐只要还须依赖
姐夫,就不会为她放弃生存。大姐身体不好,没有文化,性格懦弱,多年来习惯于
受姐夫控制,她想不到,也不明白,一旦离开姐夫还怎么生存。在优优大姐的心目
中也许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了对自己生存安危永远的恐惧。
所以优优在抱紧周月的时候,不仅是抱住了自己多年追求的爱情,而且,她觉
得,这个陪伴她渡过少年心路的小伙儿,这个和她一样从仙泉来到北京的青年,现
在是她惟一的亲人!
第二个来看优优的人,是我。
在关心了优优身体情况之后,我们之间最先冒出的话题,依然是关于周月。我
把周月这么长时间以来为她所做的事情,所动的脑筋,所奔波的路途,所经受的委
屈,都绘声绘色地告诉优优,听得优优热泪滚滚。我特意谈到周月的目的,仅仅在
于让优优了解她获得自由的过程及其原因,以便她日后能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