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如果周月藏到她的家里,她会到警察那里去告发他吗?包括她并不爱的凌信诚,
她会不顾他的深思厚义去告发他吗?她也许,她也许,她也许同样不会!
她转过头,向公园门口的方向走,阿菊在她身后哭着说:“优优,你真的要去
告我吗?”
优优没有回答阿菊,但她知道,让她去告发这个从小最好的朋友,她也同样,
张不开口。
优优没有停步,头也不回地把阿菊的哭声抛在脑后,她走出公园,刚刚拉开一
辆出租汽车的车门,阿菊的电话追上来了。她在电话里依然哭着,依然是那句让人
无法回答的追问:“优优,你要去告发我吗?”
优优拿着手机,半晌不语。她听着阿菊的哭声,听着阿菊的呼唤:“优优,优
优……你怎么这么狠心……”终于,优优摇了摇头,她说:“阿菊,这事……我作
不了你的主,你还是赶快自己拿个主意。”
说完,她就把电话挂掉了。
优优的车子从丽都公园的门口开出,中途没作停留,直接开回了南郊的清水湖
畔。整个下午她闷闷不语,凌信诚显然也察觉她满脸心事,但他想问未问,欲言又
止。
那天晚上优优像往常一样,照顾信诚吃了晚饭,饭后信诚突然提出下床到二楼
阳台透透风去。优优叫来保姆,两人一道扶着信诚出了病房,去了二楼的观景阳台。
他们进了阳台之后优优发现阳台上已有一老一少两位西服男子,正坐在涂满天际的
夕阳下默默抽烟,见信诚到来随即站起,与信诚互致简短寒暄,并且与信诚围着一
张桌子重新落座。他们的动作和表情让优优感觉,这是一场事前安排的约会,于是
优优便和保姆一起,悄悄退了出去,退到阳台人口时凌信诚却把她单独叫住。
“优优,你别走。”
优优服从地转身回来,信诚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我请来的中亚律
师事务所的林律师和韩律师。”他又把优优介绍给两位律师:“这是我的未婚妻优
优。”
这不是信诚以前的律师,优优与他们从未谋面,她和那两位律师互相握手,一
时摸不清他们今天的来意。但接下来凌信诚的开场白让她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在这
个清风拂面的黄昏,面对霞光绚丽的湖水,凌信诚薄而无色的双唇,会在一张一合
之间,说出这样意想不到的话题。
凌信诚说:“今天,我请林律师和韩律师来,是想请他们为我立下一份遗嘱,
把一些事情,在我还能说话的时候,作个交待。”
优优满脸惊异地打断信诚:“信诚你这是干吗,你还这么年轻……”
凌信诚复又打断优优:“对,我很年轻,我今年刚刚二十三岁,我还没有结婚。
我特别……特别想和我爱的女孩结婚。我还想再有一个孩子,因为我爸爸妈妈,一
直盼我能有一个孩子凌信诚脸上浮出些神往的微笑,声音却分明压着哽咽:”可我
现在身体不行,等我身体好了,我就结婚。我一定要结婚!一定要再生一个孩子!
我一定会爱我的孩子,我不会让他再生那种怪病。可我想来想去,想来想去……我
想我还是应该早点立下一个遗嘱,因为我的病,我的病……我也不知道哪一天早上,
我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也许明年,也许明天……我总是这样想,也许明天!
凌信诚好像说累了似的,用一声深深的呼吸作为停顿。那深深的呼吸也像一声
感叹,意欲将空气中的悲切就此收住,也就势收住他胸中将要带起的一腔啼嘘,强
迫他的声音转向冷静,变得清醒。
“所以,我必须在今晚之前,把一切都做出安排,这样,我就是真的醒不了了,
也会放心地安睡长眠。”
年纪大的那位林律师,用既温暖又严肃的目光,做出理解和赞同的表示。年轻
些的那位韩律师,已打开从皮箱中取出的一台手提电脑,准备好了记录。优优捂住
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对信诚除了感恩之外,还有无限怜悯。她看着
信诚苍白的脸庞,听着他气虚的声音,她心里不知怎样疼他。她每天照顾情诚吃饭,
为他洗脸、洗澡、梳头、穿衣,陪伴他入睡,她对他无微不至,那感觉几乎像对自
己的孩子。她一直在思想上把自己所做的一切理解为赎过,理解为报恩,但有时也
会疑惑,她这种心疼与怜悯是否也算一种爱呢?她常常弄不清自己到底爱不爱信诚,
弄不清爱情究竟能有几种,她不知道当她心中已有一个周月的时候,可不可以同时
又疼爱另一个男人。
今天,凌信诚说的每句话语,都让优忧心中感动,并非因为这份遗嘱将注定为
她而立,而是因为她觉得信诚的心肠实在太好了,太善良了,她再一次感觉到信诚
真的深深爱她。
信诚的口述在电脑键盘连贯不停的响声中显得流畅起来,或许这些话在他的心
间早就酝酿已久。如果仅仅从他平静流畅的语调当中,你也许听不出其中必有的那
份伤感,你也许不会以为,这是一个正在热恋的二十三岁的青年,为自己立下的临
终遗言。
“我这一生,时间很短,但给很多人带来麻烦,特别是我的父母,他们把我养
大成人,我却不能为他们养老送终。我希望能在另一个世界,和他们相遇,还做他
们的儿子,让我能有机会孝敬他们。那时候我一定不惹他们生气了,不让他们为我
操心了。我要用我的实际行动去爱他们,报答他们。可能这一天很快就要来了,所
以我要早一点,向所有帮助过我的人鞠个躬,告个别,特别是我的亲人和我的爱人。
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亲人和我还有来往,她就是我的姑妈。我的姑妈有她
自己的儿女,他们可以照顾她。我要在我的遗产中拿出一百万元,留给我的姑妈,
感谢她对我的帮助。其余的财产,全部留给我的未婚妻丁优。丁优是我一生中最爱
的人,她也一直照顾我的生活,我死后……“
凌信诚说到这里,流畅的叙述突然中断,他的呼吸有些发紧,紧得几乎难以为
继:“我死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我死后……她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来关
心她,谁来保护她,谁来照顾她……”
信诚说不下去了,他已泣不成声。
优优也泣不成声,她跪在凌信诚面前,抱住凌信诚的双膝,她说:“信诚你别
这样说,你别这样说,你的病很快就会好的,好了以后我们还要结婚呢。你今天到
底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这是优优第一次,主动说出结婚两个字。她不这样说她的良心受不了,她这样
说也并非仅仅为回报。信诚一只手搂着优优抽泣的肩,一只手擦着自己流泪的眼,
他的声音和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男子汉。
“我想让你一辈子都不再受苦了,一辈子都不会为了钱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我不愿意让你像你大姐那个样,那样受男人的欺负都不敢说……”
优优也哭着说:“我不会像我大姐的,我不会受人欺负的。”她知道凌信诚大
概在说侯局长的事。但她想,那样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打字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下来,两位见广识多的律师全部默默无言地看他们,也
许他们也被这样的爱情感动了——当一个少年行将离去,他为之惴惴不安的,不是
自己风中之烛的生命,而是身后形单影只的爱人。
一位经过阳台门口的医生大概听到他们的哭泣,带着一个护士探头探脑走进阳
台。他们走进阳台以后吓了一跳,因为他们看到本应绝对避免激动的病人泪流满面,
医生本想立即上前阻止,但信诚的人生告别令他动容。他和护士默默地站在他们后
面,直到信诚和优优的哭声压抑了彼此的倾吐,他们才得以上前安慰劝阻。
医生说:“凌信诚,你没事吧?没事别哭了,别哭了,有事好好说。我不是告
诉你什么事都别激动吗……”
医生又说优优:“你好好劝劝他,你也别哭了。他总这样激动很危险的,你可
要负起责任来。”
优优不再哭了,脸上还挂着透亮的泪珠,但她伸出双手,先把信诚的眼泪擦了。
姓林的律师很配合地及时表示:“这样吧凌先生,你的意思我们都听明白了,也都
记下来了。我们先回去,为你起草一份正式的文本,等明天我们再来,再给你过目。
如果你需要进行遗嘱公证的话,可以请一家公证处来,我们替你请也行。”
凌信诚眼睛红红的点头说道:“我要公证,我一定要让这份遗嘱的效力,不出
任何问题。”
这个伤感的黄昏,这个落泪的黄昏,连同这黄昏中绚烂多彩的晚霞,让优优终
于改变,让她终于谴责自己,不该在精神上对信诚不忠。她情不自禁把信诚抱在怀
里,她亲吻了他瘦削的面颊,她说情诚你原谅我吧,我需要你的原谅。
信诚说:“你这么好,我原谅你什么?”
优优说:“我不好,我不好,我有过很多过错……”
信诚用柔软的双臂和湿润的亲吻,回应了优优的拥抱,他说:“我也有过很多
过错,可只要我们相爱,过错就不重要了。真正爱上一个人的话,就可以原谅他的
一切。”信诚顿了一下说:“我爱你优优。”
优优说:“我也爱你。我爱你信诚!”
这或许是优优第一次发自内心,大声地对信诚说出爱字;她拥抱着信诚,第一
次觉得是拥抱着自己的爱人。虽然信诚并未意识到优优内心的剧变,但优优此时对
爱意的表达,还是令他把身体内残存的力气,全部释放出来,更紧地抱住优优。他
的脉搏平时总是弱得难以摸到,而此时隔了衣服,优优还能听到他激烈的心跳。
这个激动人心的黄昏也让优优把上午与阿菊的会面暂时忘掉。自从她到清水湖
陪伴信诚以后,信诚多次要求与她同床,但她每次都祭出医生的告诫躲闪推托。而
那天晚上她却始终把信诚抱在怀里,直到他静静沉人梦乡。信诚在优优的怀里像个
孤儿,需要的不是肌肤欲望,只是温暖的爱抚,只是不被大人遗弃。
这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