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明以为他有所动摇,忙说:“我会去做工作的!尽量让大家在可能的范围内达成一致……我也很无奈,可是我毕竟是他的父亲啊。”
董懂偷听到这里大概知道了,这个汪总的儿子犯了弓虽。女干罪,又不想坐牢,于是就来疏通关系,想私下解决,最不济就少判几年。而且受害人好像还死了,年纪也挺小的。有钱有权就能摆平很多事情,鄙视!董懂忽然转念一想,自己得以保留学籍,不也是依靠权力得来的,又有什么资格鄙视别人,别人只不过情节比她严重罢了。
“有个情况我想说明一下。”安芷默见他一直流汗,就把空调温度降低了一些,“我不可能参与这次庭审,因为死者小红,很遗憾曾经当过我家的保姆。”
董懂大骇,什么!!小红!怪不得觉得名字耳熟,居然就是在她刚来S市的时候,安芷默辞掉的那个小保姆……
“这个……”汪明显然不知道小红去他家当保姆之前,居然在这里工作过,不过这也没有关系,他之所以会先来找安芷默做工作,是因为听说安芷默的省高院院长的儿子,只要过了他这关,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想到这里,汪明笑道:“无论如何,那个女孩子只是个乡下人,我儿子今年可是刚刚考上大学,9月就要去报道了,于情于理,安法官都知道谁对我们国家比较有用吧?还是希望安法官帮我儿子去上头做做工作,要多少活动费尽管开口!”他把信封往安芷默面前推了一推,“这一点小意思还请收下,放心,户头写的是我的名字,密码在里面,不会带来什么麻烦的……”
安芷默没有说话。
见惯了这种场面的汪明心里笑话安芷默的挣扎,其实谁没有这样的第一次呢,尤其是像他这么年轻的人,心里可能还有正义感,可是久了他就会知道,在权力与金钱控制的社会下,正义感算是什么东西。前几年他们集团内部出现了一点劳资纠纷,那时候他也是用同样的手段贿赂了区初级法院民事庭的庭长,最后不了了之,现在那个庭长还升官了。
“谁告诉你我的住址?”安芷默忽然问。
汪明愣了愣,眨眨眼,马上攀关系道:“我一朋友是市委办公厅的主任,他跟中院民事庭的一位同志是老战友,帮忙打听的,他已经答应我去疏通疏通了。说实话,他也跟我说这样的案子私下和解不可能,我只希望能轻判,轻判……”他用商量地口吻对安芷默软磨硬泡着。
“汪总走好,不送了。”安芷默起身,收拾茶具,瞄了一眼他来的时候提着的大果篮,安芷默带着讽刺的口吻说,“谢谢汪总大老远给我送水果,水果我收下了。”说着,他拿起信封,放在汪明的手里。这是安芷默第一次碰这个信封,从手感上能够确定里面装了一张银行卡,跟他一开始想的一模一样。
汪明的脸色大变,红中泛青。他气愤地站起来,最终压下心头的怒火,他的原则是少树敌,尤其是安芷默这种家庭背景的人,高攀不起就罢了,千万别惹毛了。他深吸一口气,笑道:“很遗憾,安法官,既然你只爱吃水果,那我就把水果留下。今天真是打扰了,再见。”
安芷默没有多计较,点了点头,他同样不会没事让汪明下不了台,为自己树一个敌人,毕竟犯罪的不是汪明,留下那篮水果,就是为了不让汪明面对把礼物提回去的尴尬,在这一点上,他圆滑而有分寸。不过,如果今天是汪焰亲自来找他,他一定一脚把那个人渣踢出去。
蹲在转角的董懂为安芷默的清廉鼓掌,啪啪啪啪啪!磨蹭了一会儿,她假装自己刚从楼上下来的样子,问:“客人走了?哟,你受贿!你居然收了人家的果篮!”话虽这么说,她自己却跑过去三下两下就把果篮的包装给拆了,拿出一串桂圆剥着吃。
“受贿你还吃?”安芷默挑眉问。
“我是为了让你受贿受得彻底一点。”董懂嘴里包了两个桂圆,说起话来含糊不清。
“非法窃听罪。”安芷默忽然就判了个罪名给董懂,这让董懂措手不及,瞪着眼睛,强词夺理:“我什么都没听见啊,为毛就又非法窃听了?!”
“你刚才没有上楼。”开始罗列证据了,OMG,“第一,脚步声只到楼梯中间就消失了;第二,楼上没有开关门的声音;第三,你出现得很准时,并且欲盖弥彰地在客厅只有我一个人的情况下明知故问客人是否已经离开;第四,你能准确地在看见我留下果篮之后马上指出这是受贿,说明这个词语已经在你脑中酝酿很久了,显然,你知道刚才他有过行贿的行为。第五,也是决定性的一点,我,没有听见你下楼的脚步声。”
董懂目瞪口呆,嘴角抽了又抽,法官大人慧眼如炬,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他的呀。罢了,坦白从宽,董懂马上积极交代自己的案情:“我一见那个人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怕他对你作出什么威胁你生命安全的举动,刚才就蹲在转角来着,只要一听见不对,我就马上……”
“救我?”安芷默接下去问。
“报警。”董懂笃定地说。
安芷默无语地把茶具收好,端进厨房。
“安表哥,小红真的……死了?”董懂靠在厨房门口问。
安芷默看了她一眼,又移开目光,习惯性地把手伸进上衣口袋想把烟盒掏出来,可是口袋里什么都没有,他才猛然想起自己戒烟很久了,今天却忽然想吸一支。他又看向董懂,点了一下头。
如果当初他没有因为董懂的到来而辞掉小红,小红就不会死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大概就是这种糟糕的感觉。17岁的一个小女孩,以那么悲惨而屈辱的方式死去,害死他的凶手却到处行贿以求获得减免刑罚。
董懂见他一脸郁闷,就好心倒了杯水给他,他从回来到现在还没喝过水呢。“不能让那个人得逞,什么乡下人、大学生的,说得真恶心,谁家往上数三代不是农民,猴子、猿人、农民、市民,这本来就是社会发展的趋势——搞的他好像不是猴子变的一样。”
安芷默听着听着,忽然笑了一下,夕阳橙黄色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笑的时候眼睛是弯的,嘴唇也成了一个倒新月的形状,典型的笑不露齿,却甚是好看,把董懂给惊艳了,居然吓退两步,最后外焦里嫩而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出来,我要做饭了。”
法官大人铁面无私(三)
“出去走走吧。”安芷默走出厨房,不由分说拉着董懂的手臂往门口带,“晚饭我请。”
本来还想坚持在家里吃饭的董懂一听说他请客,就叛变了,马上提出得寸进尺的要求:“江滨道那边新开了一家泰国菜馆,今天是最后一天打折,八点五折,满一百五送二十块抵用券哦。”
安芷默蹙眉望向她,董懂最近胆子大了,一副非主流的傻样,瞪大眼睛不依不挠跟他对视着。
人,恐怕就是这样,知道对方喜欢自己之后,就会变得放肆。所以有句话叫“你不就仗着我喜欢你”,细听起来是很心酸的。
安芷默同意了,刚要出门,就听董懂在身后叫道:“哎呀我要不要化个妆……”
“浪费时间等于……”安芷默又要搬出鲁迅先生的原话了,董懂知道他接下来一定说自己故意杀人罪,就放弃了化妆的念头,把自己放在笔记本边上的黑框眼镜戴上,遮掩一下未施粉黛的脸。
董懂跟在安芷默身后下了楼,觉得今天他的背影从未有过的落寞。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观察他的背影,以前只要他转过身,董懂就去做别的事,看也不看他,现在反而能看个明白。他个子虽然高,但是却不佝偻,任何时间背都挺得笔直,吃饭、看书、看电视也一样。他的骨架并不宽大,肌肉匀称,穿T恤、衬衫或是运动装都很合身。要说他在身体上有什么不完美之处,就在于他右手臂上的一个圆形的疤痕,像是烟烫的。为什么有那块疤痕,董懂没有去问。
毕竟,每个人,有有一段悲伤。
安芷默自己一个人在前面走,也没有回头看董懂,走了一大段路程,终于停下来,跟董懂说:“吃完饭陪我去买点东西,有事情做。”
董懂说好,就几步走到他身边,跟他说,小红曾经说他是个好人等等,让他不要自责些什么,“权力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就能做很多好事,用不好,可以伤害很多人。”董懂说,“谁都有个求人的时候,在求别人办事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无辜的,别人有一万个理由帮自己。但是自己要去悔改,错了就一定要改,如果免过责罚,而继续作恶,还不如当初遭受责罚。”这些话,她既是说给安芷默听,又是说给自己听,对于宋望合,她一定要坚定的决绝。
“董懂,其实你很世故,为什么总是装天真。”安芷默向前走,但并不看她,半天没有听见她回答,又说:“因为有故事,所以世故……”
“人,还是天真一点好。”董懂说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换上一副笑脸,跟安芷默说:“安表哥,那家泰国菜馆就在前面,你钱带够了吗?”
安芷默听着,拍拍自己的上衣口袋,薄薄的黑色钱包里,现金不多,一张信用卡足矣。
新开的这家泰国菜馆名字叫VerySiam,一进去就能闻见来自异国香料的独特香味,其中还夹杂着泰国菜一贯的酸辣味,让人闻之而食指大动。这里的服务号称达到了五星级的标准,服务员都穿着泰国的传统服装,眉眼间也有几分泰国人的模样,而且都是清一色的男性。
迎宾员将他们带到两人的情侣座上坐定,这恰好是最后一个情侣座。服务员走了上来,先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才把菜单给他们。菜单上有每道菜的介绍,有的还有配图片,董懂看得眼花缭乱,最后投降了,让安芷默点。
安芷默扫了几眼菜单,他的手机响了,他看看来电显示,飞快地接起来,迅速在菜单上指了几道菜,就走出去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