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随帝师离开皇宫,十年后,归来的已是一个凛凛少年了。一手剑术当世难敌,随同的还有一份对皇宫的陌生与不适。
当时,恰逢西蜀不甘臣服,开始蠢蠢欲动,抵抗大景王朝的统御。十五岁的他,自请肃清西蜀。帝君准四皇子西行,亲赐上古神兵,人称“御剑”。同时令无上将军西征,军中大事,全权由无上将军做主。以帝君预想,准四皇子西行,更多的是一种历练。
不曾想到,身处边疆的他谋划布局,奇计迭出,连百战成名的无上将军都叹英雄出少年,称他是不世出的用兵奇才。在攻打西蜀的都护城时,四皇子身先士卒,斩敌无数,纵是无上将军亦难撄其锋。他以其个人的魅力赢得边城四十万大军的誓死效忠。
他在疆场上并不似无上将军般亲善待兵,有时甚至是漠视士兵生死的,然而,他依旧是边城将士全力追随的对象。
他以一柄“御剑”驰骋疆场,万人莫敌。滚滚黄沙中,一线白光刺破沉暮的远天,流泻下无数喷薄的鲜血,倒下无数尚带余温的躯体。“御剑”甚至成为了军中进退的象征,剑出则进,剑收则退。
不出两年,立国二十四年的西蜀,在帝君亲征都只是臣服的西蜀被年轻的皇子连根拔起,彻底湮没在历史的漫漫黄尘中。其间,无上将军早已回朝。自此,无论是西蜀、朝廷,还是其他周边邻国,都响彻了“御剑”玄漠的威名。
班师回朝后,先帝却没有过多的赏赐。朝野上下莫不纷纷议论是不是帝君嫌四皇子杀孽太重,四皇子将西蜀的作乱王族全部诛杀殆尽,这一点可能为心存仁厚的帝君所不喜。
不久,四皇子再度离开皇宫,以一剑之利挑战与其师尊“帝师”齐名的“剑圣”。
然而,这个勇决不凡的四皇子要的到底是什么呢?恐怕没有人能真正了解。
此时,他的折剑立誓更是让人惊愕莫名。
“四皇兄,你莫不是受什么打击,头脑不清了?”最年轻且直言无忌的五皇子忍不住吐出心中的疑惑。
温文的三皇子亦是不由脱口道:“四皇弟,你这是……”
阴沉的大皇子紧盯住四皇子的脸,不肯放过他表情中哪怕最细微的变化。
面对各方探询的目光,四皇子站了起来,微微一笑,这一笑中竟折射出不可测知的威严和君临天下的霸气。然而只一瞬,他就回复了一贯的漠然与疏远,继续对太后说道:“臣孙所言,句句属实。言尽于此,臣孙告退。”
语毕,也不待太后有所回应,他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仿佛自始至终他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名位、权力都不能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一丝半缕的痕迹。
太后望着四皇孙淡去的背影,眼前不知怎的就浮起了帝君的背影,同样的难以捉摸,同样的威严乍现。原来最像帝君的从来就不是轻狂外显的五皇孙,而是始终疏离淡漠的四皇孙,太后到现在才突然觉悟。
隐约间,她想起了帝君暧昧不明的立场,难道他心中中意的皇位继承人本就不是五皇子,而是那个远去的身影——威名赫赫的四皇子?
太后迷惑起来,她始终都猜不透帝君的心思。或许那已经不再重要了,毕竟帝君都已经驾崩了。她突然感觉到很疲惫,连训斥五皇孙的力气都乏了。她示意三位皇子退下。
闭着眼,听着脚步远去的声音,仿佛一切纷争也随之而去了。然而,终究有个声音在不断撞击,“大事未定,天下未安,身为太后,你又怎能安枕席上?”
第六章
第六章
蓦然一声细微的响动,太后睁开眼,“朝阳,你出来吧。”
屏后突然冒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朝阳帝姬吐了吐舌头,娇俏可人,“太后,还是被您发现了。”
太后示意朝阳帝姬坐在身侧,瞥见皇孙女的俏皮样,太后心中一阵宽慰。众皇孙中,她宠爱的只有大皇子和朝阳帝姬。对于大皇子,她更多的是歉疚和怜惜,而对于帝姬,则是发自内心的宠爱。
太后拍了拍帝姬细嫩的脸颊,问道:“朝阳,你躲在这里多久了?”
帝姬嘻嘻一笑,钻进太后的怀里,“太后,朝阳站得腿都麻了呢,皇兄们才肯走。”
太后搂紧了帝姬,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那么刚才的话你都偷听到了?”
帝姬猛然抬头,嘟起红艳的小嘴,“朝阳才没有偷听呢,是皇兄说话太大声了,朝阳想不听都不行。”
太后轻轻叹了一声,也没有责备帝姬,“朝阳,你说,你的四位皇兄谁做皇帝好呢?”状似无心地,她问道。
帝姬发出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太后,朝阳小的时候,父皇也这么问过我呢。”
“哦?”太后望了望帝姬,神色一变,“跟哀家说说,哀家也想知道。”
帝姬从太后怀里起来,坐直身子,嘴角弯成完美的弧度,“朝阳七岁生辰那天,父皇让三位皇兄陪我玩。那时侯,四皇兄已经不在皇宫了。玩得正高兴时,父皇突然抱起我,让三位皇兄说说想要什么。”
帝姬侧了侧头,“太后,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回答的吗?”
含着宠溺的笑,太后抚了抚帝姬的额头,“他们是怎么回答的?”
帝姬一笑,“这个不能告诉太后,我要把它当作秘密,不告诉任何人。”
“连哀家都不能告诉吗?”太后望着帝姬。
帝姬点了点头,又是一笑,“后来,三位皇兄走了,父皇就抱着我,问道:‘朝阳,你的四位皇兄谁做皇帝好呢?’那时,父皇的脸色就像太后您现在一样,好象只是随意问问,又有些凝重。”
太后心中一动,惊问:“那你是怎么回答的,朝阳?”
帝姬搂住太后的脖子,将嘴唇贴在太后的耳边,“当时,我就这样抱着父皇的脖子,轻轻地说,‘谁都不好,朝阳做皇帝最好。’”
太后猛然一震,双手紧紧捏住帝姬的肩头,“朝阳,话不可以乱说。”
对于肩头传来的剧痛,帝姬毫不在意,淡然轻笑,“父皇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太后的脸色与父皇就大不一样了,父皇是含笑说的,您却黑着脸。”
太后放开帝姬,双目如炬,“那么现在哀家问你,你会怎么回答?”
帝姬揉了揉肩膀,“朝阳那时才七岁嘛,当然会胡说。以前对父皇说想要当皇帝,也不过就是随口说说,不会当真。现在朝阳已经十六了,当然是什么都不说了。”
太后长长叹了口气,无奈地望着帝姬,“连你都不肯对哀家说了,更何况是他?”
帝姬笑了笑,心中了然,“太后口中的‘他’应该就是宰相大人了罢。”她忽然侧了侧头,仿佛在倾听,“太后,有人来了,朝阳先告退了。”
脚步声渐渐清晰起来,太后点了点朝阳帝姬的额头,“朝阳,不要躲在屏风后,回去吧。”
“朝阳明白。”帝姬回头一笑,瞬间已消失在尽头。
随着帝姬的离去,太后的心又一次疲惫起来,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那一阵脚步声沉稳凝重,她已经听了十年有余,决不致听错。果然,是大皇子玄渊去而复返。
乍然瞥见太后显而易见的疲倦之色,大皇子心中一惊,太后一向镇定,鲜少有大事能撼动她分毫,而此刻,她与寻常垂暮的老人没有什么分别。他上前三步,惊呼:“太后'奇·书·网…整。理'提。供',您怎么……”
对着自幼宠爱的皇孙一笑,太后威严之中不乏慈爱,“哀家没事,只是有点累。人老了,毕竟精力不如从前了。”她向皇孙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大皇子顺从地上前,脸上阴晴不定,嘴唇轻动间,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
“玄渊,你是哀家一手带大的,你的心思,哀家还能不明白吗?”太后望着皇孙,淡淡地开口,“玄渊,你真的对帝位势在必得吗?”
没有回话,然而他重重地点下了头,眼中隐现的是坚定的决心。他已经期待了十几年了。
眼前反复重现了他五岁那年的一幕。他的母亲贤妃在弥留之际紧紧抓住他的手,断断续续地叮嘱,“玄渊,你要记住,你、你一定要成为皇帝,我的……我的皇儿一定、一定要成为皇帝。她抢走了我的皇后之位,抢走了帝君的宠爱,你一定不能让别人……让别人抢走帝位。你记住,你一定要记住……”
没有说完,他的母妃就不动了,睁着大大的眼睛,死不瞑目。那刻起,他就立誓完成母妃的遗愿。小小的年纪便藏下这等心思,让他整个人都阴沉了下去。而如今的他,早已分不清他的执着究竟是因为母妃的遗愿还是本身对帝位权势的渴望。
望见皇孙眉宇间的阴郁,太后不由忆及郁郁而终的亲侄女。十几年来,她始终望不了贤妃的抑郁之态,如一根刺深深扎在心上。瞬间,她忘却了陈兵疆上的黎国,忘却了她一力护持的天下太平,占据一切的只是皇孙与侄女两张阴郁重叠的脸。
她不由回想起了立国之初,那时,帝君唯一宠爱的只有现在的皇后,甚少流连他处,即使是青梅竹马的表妹,也得不到他的眷顾。基于对她的歉疚,帝君原想封她为后的。然而,她的父亲,也就是太后的亲兄长嗜权贪财,一度有不轨之心。太后不得不狠下心,力阻先帝封后,遏制了兄长日渐膨胀的野心。如今,他早已亡故,也不必再遏制了罢。
“玄御,你真的一定要成为帝君吗?”重复的问话中,隐含着决绝。
不再以沉默回应,这次,大皇子深深望着太后的眼睛,表现出他的坚持,“是的,臣孙势在必得。请太后成全!”他跪倒在地。
“好!你起来罢。”太后的双目闪过复杂的光芒,终于下定了决心,威严地道:“哀家成全你!”
乍闻太后的允诺,任是再阴郁的脸也压不住满心的激动与雀跃。当此之时,皇后置身事外,真正能做主的也就只有太后了。群臣的商议,充其量不过只是参考,决定权仍握在太后手上。即使宰相支持其他的皇子,没有太后的确认,也不过是一场空。
天下,这个天下终于要归他掌控了。
也只能如此了,纵是血溅宫闱,她也顾不得了。太后瞬间敛尽老态,思虑对策。三天,她只有三天时间布局,一切还来得及吗?
蓦然,她的眼前闪过一张淡漠的脸,一柄折断的剑。
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