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这样风雨欲来的黑夜,纵温文如他,心内也是颇不平静的。四皇弟的折剑立誓,对他触动颇大。这个性情难测的四皇弟,难道真的是因为黎国大军压境而放弃帝位的角逐吗?而他是否也该学他潇洒地放手,不再陷入这场宫廷之争?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思虑良久,仍下不了决心。毕竟,帝位的诱惑力实在太强了,他无法如四皇子般轻易放手。可是诸子之中,他的根基是最弱的。大皇子有太后支持,四皇子在外拥有大半兵权,五皇子在先帝的宠爱下积聚了极大的势力。而他。尽管有部分大臣拥护,却是处于劣势啊。
忽地浮起国舅的脸,纵使自己肯放弃,怕是国舅也不会轻易放手的罢。见宰相,见母后,他的舅舅为了让他登上帝位已经竭尽全力了。
宰相意向不明,母后置身事外,他到底该怎么办?
三皇子皱了皱眉,转身离开窗棂。就在这一瞬间,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从开着的窗口飘了进来,站在沉思中的皇子背后。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三皇子猛然回首,发现了那一袭黑衣。然而,温雅的皇子只是惊愕地望向来人,没有惊呼,也没有躲避。
黑衣人以黑巾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目光凌厉而威严,身形一动不动,静如山岳。对峙了片刻,黑衣人问道:“三皇子,你就不怕我是来杀你的?”
三皇子掩去了惊愕之态,恢复了一贯的温雅,“你若要杀我,何必等到现在,我不及转身早已没命。你既能如此轻易地进入皇子府邸,我纵是想防亦是不胜防,又何必徒劳?”
“呵呵,”黑衣人低笑,“没想到,温文尔雅的三皇子倒是好胆魄,心思也够细腻。”
三皇子微笑,“好胆魄倒是不敢当,只不过我知道你绝对不是来杀我的。真要想杀我,你就不必亲自动手了,四皇弟。”
黑衣人双目中精光一现,除下了黑巾,“三皇兄,你怎么知道是我?”那黑衣人竟然真的是四皇子。
“四皇弟,你记得换了夜行衣,却忘了换双合适的靴子。”三皇子指了指黑衣人的靴子,“普天之下,只有皇帝和皇子才敢穿绣着龙纹的靴子。而惟一有能力不惊动任何人到达我身边的,也就只有你这个堪比江湖绝顶高手的四皇弟了。”
四皇子自嘲地笑笑,“匆忙之际,我竟然留下这种破绽。而三皇兄你,连这么细微的地方都注意到,当真是心细如尘。”
反手一挥间,窗无风自动,悄然合上。
三皇子虽言笑晏晏,心中却是惊愕不定,这个心思深沉的四皇弟怎会如此秘密地深夜到访。思虑间,他已不觉问出心中疑惑,“不知皇弟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皇兄既心细如尘,何妨一猜?”四皇子一反平日的淡漠,嘴角流露淡淡的笑意,仿佛纯然只是手足间的相谈。然而,笑脸的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心思?
“呵呵,”三皇子温文地笑笑,“值此长夜,四皇弟倒是好兴致。你我兄弟二人几年都没有如此聚过了。四皇弟常年在外游历,率性而为,为兄好生羡慕!”他看似无意地将话题引离。
对于这个常年在外游历的四皇弟,三皇子不是不羡慕的。宫闱斗争多残酷,纵使是亲如手足亦是互相防备。看尽了宫闱的夺权丑剧,温文的他难免有厌倦的时候。每每想起这个驰骋在疆场或江湖中的四皇弟,如此潇洒地远离纷争,他忍不住心向往之。然而孱弱如他,却是于此无缘的。或许若当初帝师带走的是他,一切就将不一样了罢。
他的眼前忽地浮起了幼时的一幕一幕。那时,他不过才五岁,而四皇弟小他两个月,同样是五岁的年纪。在四个皇子中,他们的感情是最好的。他自幼体弱,长他两岁的大皇兄不知为何总爱在暗处欺负他。那样阴沉的眼神,他到现在都深深刻在心上。
而年幼的四皇弟却一直是他的守护神。自小就强悍的他敢于推开大皇兄,敢于以愤怒的眼神回敬大皇兄,甚至敢于对七岁的大皇兄拳打脚踢。没有其他人知道,两位小皇子在暗处曾有过多少次的争斗。只有他,见证了这暗中的一切。
可以说,诸子之争,从来就不曾停歇过。
然而,帝师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帝师对年轻时的先帝、宰相、无上将军皆有过指点,因先帝称他为“先生”,故人人敬称他为“帝师”。最终,帝师在四位皇子中选择了四皇子,正式收他为首席弟子。不久,帝师就带着年幼的皇子远离皇宫。
临去那日,四皇弟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用自己小手的温度温暖着他,附在他耳边轻轻地说:“皇兄,我昨晚和大皇兄打了一驾,我赢了他,他答应我,以后不会再欺负你了。我不在的日子,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等我回来了,我再来保护你。你要等着我哦!”
隔天他见到大皇兄,大皇兄只是阴阴地瞪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就走开了。他却细心地看到了大皇兄的脸上有些淤青,那应该就是离去的四皇弟留下的痕迹罢。
从那时起,大皇兄果然不再欺负他了。再一、两年后,争锋相对的就是大皇兄和五皇弟,与他无关了。
他一心一意地期待着四皇弟的归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常常想,重逢后的四皇弟应该会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罢,从小他就是不凡的。
谁也不曾料到,这一别竟是整整十年。再相见时,彼此都已经是翩翩少年了。
乍一眼见到久别的四皇弟,他几乎是立刻扑过去想紧执四皇弟的手。十年了呵,他有多少话想要对这个惟一让他感觉到手足之情的皇弟诉说!
然而,他的皇弟却是淡漠地避开他的手,笑容疏离,他满腔的热忱瞬间冰冻。原来,离散的十年终究让曾经亲密无比的手足生疏成了路人。他伸出的手僵硬地顿在了半空。
接下来的五年,淡漠疏离的四皇弟也绝少出现在帝君或是群臣的视线中了。然而,边疆却响彻了四皇子的威名,渐渐地,在外的大半兵权由他掌控。而江湖上也同样传响了他的名号——“御剑”玄漠。连与“帝师”齐名的“剑圣”都奈何不了他呵,不愧是帝师培养出来的首席弟子。
三皇子暗暗轻叹,心思游离间,目光却是牢牢凝在黑衣的四皇子身上,带着继续疑惑,几许探询。
玄衣皇子见三皇兄不动声色地引离话题,突然问道:“皇兄可知玄漠为何折剑立誓,不涉帝位之争?”
三皇子看不出他的心思,神色不变,“愿闻其详。”
见到他的反应,玄衣皇子淡淡一笑,“只因玄漠志不在此,不知皇兄信是不信?”四皇子目光炯炯。
三皇子沉吟了片刻,方才点了点头,“皇弟既已开口明言,为兄自是深信不疑。未知皇弟究竟志在何方?”其实他心里是明白的,他的皇弟就像是帝师,不会将帝位看在眼里。他要的不会是帝位,隐约觉得,他要的是更难捉摸的东西。
然而在这个宫廷待久了,不知不觉中就会用上虚应的口气。明明是相信的,他却不能直接肯定地说“我信”,反而说得像是敷衍。
蓦然抽出腰中长剑,四皇子执剑在手,以指轻叩剑身,剑身摇动间,发出的声音有若龙吟,然而这足以响彻天地的龙吟却只是被压抑在一室内,嗡嗡作响,“这柄剑由父皇亲赐,人称‘御剑’。”
三皇子蓦然动容,“击剑为任侠。四皇弟,原来你志向在此。”下一瞬,他忽然觉得他的皇弟的志向应该与剑有关,但一切不应仅止于此。
却见他蓦然单膝叩地,“玄漠愿支持三皇兄为帝。惟愿三皇兄日后准弟畅游四海,另创奇业。”
三皇子心神剧震,难以成言。他没有听错罢,他的皇弟竟然说支持他为帝,这……这怎么可能?他为什么选择支持他?
他同样单膝跪地,直直平视语出惊人的皇弟。硬是有一股托力让他难以成跪,四皇子只是微微伸出袖中的手,就有一种无形的力量。
同时,他抬头直视三皇子,目光如炬。感受到了皇弟目光中的诚意,望着他伸出的手,从前的片段一幕一幕闪过,五岁时温暖他生命的小手如今已是粗壮有力,重逢那日他无比渴望握住却避开的手,今天主动向他伸出。
那手是否还有着记忆中的温暖呢?他不及多想什么,几乎是无意识的,伸手与他的皇弟交握,想要汲取他的温暖,就像幼时那般。
这一握,暗盟已成。
第九章
第九章
依大景王朝礼制,诸皇子皇女不能正式入朝,却能在皇城另立府第,并开府取士。四位皇子中,以五皇子养的客卿死士为最多,远远超过了规定,当然'奇·书·网…整。理'提。供',这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的。
五皇子的府第被命名为“神卫府”,这是相对于他统御的“神卫军”而得来的。此时,神卫府内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压抑的气氛,一如风雨来袭前不寻常的宁静。
然而,这样的气氛丝毫没有影响五皇子的心情。在神卫府的内院,五皇子抚了抚腰中的长剑,问道:“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他的旁边站着的是他的首席客卿韩重,三十左右的年纪,面色偏于苍白,属文弱公子之流。韩重躬身答道:“回禀五皇子,已经办妥了。养于各地的死士已秘密进入京城,分布在各处。”
“好!”五皇子抽出长剑,指尖掠过冰凉的剑锋,神色期待,“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韩重却仍有些疑虑,“五皇子,以神卫军独力抵抗捧日军、龙卫军、天武军三军不嫌太过冒险么?”
捧日军、龙卫军、天武军、神卫军为皇城七大禁卫军中的四上军,每一军都人数过万,分别由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统领。而三下军则每军不过两千之数,由先帝赐予帝姬统领。
对比客卿韩重的凝重,五皇子显得从容镇定得多,“韩先生,你错了。我们不是以神卫军独力抵抗捧日军、龙卫军和天武军,而是以神卫军、天武军对抗捧日军、龙卫军。四皇兄长年在外,掌控了在外的大半兵权,但在皇城内反倒没有真正掌控禁卫军。天武军虽然名义上是他的,实际上却是归本皇子控制。无上将军在时,本皇子还难以施展拳脚,现在他北赴边城,正是绝好的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