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着颤抖的牙齿,嘴唇咬出了血,依旧不愿反驳一句,流一滴泪。是的,她能忍,一直都能忍。
多少年过去了,她依然会翻来覆去做那样的噩梦,冰冷的河水席卷了她,她深陷其中,无所依傍,出手所及皆是冰冷的河水,她只得拼命的逃,拼命的逃……
她终究是个没出息的,爷爷的一句话,还是让她忍不住泪流满面,她不想哭,因为嫌丢人,但是她控制不住。
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她闷着头一路疾走,边走边擦泪,可是脸擦疼了,泪水犹如决堤的洪水,好似要流尽这半生的委屈与酸楚。
横竖谁也不认识谁,葛向东也远在巷子外的车里,既然止不住擦不尽,那就干脆不擦了,也不止了。她忽然就升腾起了全然不要脸的自暴自弃感,蹲在巷子一角,将脸埋在膝盖深处,任由泪水泛滥。
☆、她的惧
忽然,一个大力,她被人给揪了起来,听到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多大的功夫,怎么说变天就变天了。”
何浅浅透过湿漉漉的泪眼,看到葛向东眉头微皱,是个隐忍不发的神情,同时在葛向东的眼里清楚看到涕泪横流甚是狼狈的自己。
何浅浅犹在自暴自弃中,哽咽着反驳:“我说了不要你管的,你说一不二硬要来,你走吧,回你的宜城,省得你跟我在一起丢脸,我的事不要你管,我爱变天就变天……”
葛向东眉头皱得更深了,耐心有限的喝道:“别闹!有事说事,说,怎么回事?”
在美国遇到那样大的事,她也只肯蒙着被子偷偷哭一场,怎是一回到她自小长大的地方,倒是活成了个孩子,说哭就哭,还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且还哭得这么不管不顾,是个全然不要脸的样子。
她大抵就是个越是在乎越计较的性子,成长中的伤痛怕早已是心底一道经久不愈的暗伤,也不知老爷子无意中的那句话惹了她。
何浅浅不甘示弱:“你吼我做什么?”
葛向东眉头皱得更深了,何浅浅看到眼里,正是个不耐烦的好表情。既是对她不耐烦,干嘛还要跟过来?还要揪着她追根究底?他坐在他的车里,她哭她自己的,岂不更好?
何浅浅一抹眼泪,甩手要挣开葛向东的钳制,吼了回去,“我求你管我了吗?你是我什么人啊?”
葛向东看何浅浅梨花带雨,原是个可怜相,却偏偏不甘示弱,是个张牙舞爪的小猎豹,又好气又好笑。手上微微一使劲,原是挣脱的何浅浅身子踉跄间,整个人已经被葛向东抱在了怀里,葛向东在她耳边一字一句,低声道:“再发疯,信不信我现在就治你?”
何浅浅闻言,瞬间清醒了,人也跟着老实了。
说到底,她终究是对他有所畏惧的。
葛向东等了小半会儿,见没有动静,这才松开手臂,拽住何浅浅的手腕,朝巷尾走去。
二人在车上坐定,葛向东正视何浅浅,咄咄逼人:“说吧,无缘无故的,刚才发的是哪一门子疯。”
何浅浅蜷缩在副驾驶座上,看了一眼葛向东,因为才哭过,一双眼睛红通通的,慢慢的垂下了脑袋,是个沉默不语的疲软姿势。
葛向东有的是耐心干等下去,许久,何浅浅轻声轻语的央求:“大哥,你走吧,家里的事你不都已经派人安排好了的嘛?你完全是没必要来这一趟……”
话还未说完,葛向东单手钳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正视他。
他语气平淡,问她:“小疯子,还要发疯?”只是那一双厉眼,看着她犹如在看一只小猎物,隐忍蛰伏,也许下一瞬,就会一跃而起,将她撕裂裹腹。
何浅浅向来懂得察言观色,抿紧了嘴巴,算是彻底的安静了。算了,他要去就去吧,也许等他亲眼见识了她的家人后,也会如葛向西,鄙夷、不屑、然后便也会是彻底的远离。
葛向东见她安分了,松开手。
何浅浅自包里取出一副墨镜戴上,目视前方,轻声轻语道:“刚我妈打电话来催了,说是还要去我弟媳妇家一趟谈些事。不早了,走吧,我来指路,乡下的路不太好走,你小心一些。”
☆、乡土事
弟媳妇家与何浅浅家相去不远,走路也不过三十分钟,开车过去更是快,五分钟足够。
何母是个急性子,早已收拾停当站在村口等何浅浅。
当着葛向东的面,何母倒是没再挑剔何浅浅什么,只是看她戴了一副眼镜,皱了皱眉,小声斥道:“又不是什么明星,戴这个玩意做什么?待会到你弟媳妇家给我摘了,不然旁人看到,还以为我何家不懂礼节。”
葛向东倒是迅速的帮她圆了谎:“让她戴着吧,她眼睛不舒服,畏光。”
何浅浅有些惊讶,看着一本正经的老太爷,说起谎来竟然也这么驾轻就熟,张嘴就来,且还说得这么一本正经。真是长见识了。
葛向东一开口,何母只剩下唯唯诺诺了,何浅浅简洁的介绍了双方。
葛向东这时并不摆老太爷的谱,先自开口问候,他唤何母——伯母。
何母受宠若惊,一口一声“她大伯——”
五分钟的车程,何母是一分也没停过的问东问西,葛向东亦是配合有一答一。
“她大伯,路上受累了吧?”
“还好。”
“她大伯,我家浅浅不懂事,没少给亲家添麻烦吧?”
“还好。”
“她大伯,这次真是让你破费不少吧?”
“没事。”
“她大伯,你可得多说说向西,小夫妻成婚十年了,总不能一直不要孩子吧?这让我怎么对得起亲家一家?”
葛向东迟疑了一瞬,因不知如何作答,所以决定不予回答。
何浅浅倒是忍不住开口了:“妈,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何母对何浅浅可没那个好脸色,翻脸比翻书还快,说话跟说快板一样:“你闭嘴吧,人都三十了,在乡下,早是几个孩子的妈了。五年不工作,孩子也没见生下一个,要是过去,不早得把你给休了?打生下来就是个烦人的,现在这么大了,还是让我跟你爸不省心。怎么就跟我没有关系?你不是我生下来的?你不生个孩子出来,我怎么有脸见亲家……”
何浅浅恨不得咬自己舌头一口,早知道一句话惹来母亲的连珠炮,她是打死也要装哑巴的。
葛向东忍无可忍,终于是忍不住了,眉头一皱,沉声道:“伯母,少说一句吧。”声音不大,却不怒自威,何母果然安静了下来。
何浅浅将自己缩在副驾驶位上,亦是无话可说。
好在不多时,弟媳妇家到了。
何母先自下车,跟迎上来的弟媳妇一家寒暄起来。
何浅浅苦笑一声,正要起身下车,左手忽的被葛向东捏了一下,又捏了一下,耳畔传来葛向东低低浅浅的声音,缓慢亦有力:“都会过去的。”
同样的话,他还跟她说过一次,是在美国,在她最难熬的时候。
她是记得的。
一直都记得。
因为,她的世界里,除了他,再无第二人曾这样对她说过。那些年,独自成长的岁月里,漫长无极的时光,她亦是如此安慰自己:“都会过去的。”
她的独自安慰,如何比得上旁人掷地有声的告诉她——都会过去的。
何况,那个人,是她眼里说一不二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葛向东。
她的心,再一次,安定下来。
她红着耳朵去看他,他早已拉开车门,只留给她高高大大的背影,如峻拔大山。
喝了半杯茶的功夫,何浅浅总算是听明白弟媳妇家所谓的还有些事要谈,左右不过是钱。
估计是看到葛向东有钱,流水席都能连吃十天,想着不要白不要,因此额外添了一项,在小镇给买套大三室的学区房。理由是,农村供出一个女大学生不容易,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现下老两口老了,挣不到钱了,但家里还有个小儿子,才上初中。
何浅浅视线越过一群人,终于在角落里见到了未来弟媳妇,文文静静的女孩,坐在那里,仿佛是感知到了何浅浅看过来的视线,抬头看了何浅浅一眼,抿嘴笑了一下,又迅速半垂下脸庞。那样的笑容,有抱歉也有无力,何浅浅看着,心里微微泛酸。
再悄悄去看身旁的葛向东,他端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响,是个耐心倾听的姿势。
弟媳妇那边的长辈絮絮叨叨的终于说完了,静了下来,葛向东站了起来,环顾一室的人,淡声道:“都说完了?还有别的吗?”
葛向东是威严惯了的,自己没发觉什么,在旁人眼里却是个不怒自威的,哪里还敢再提什么。
何浅浅忙站起身,发表意见:“买学区房,也不是个小数目,何况还是大三室,我……”
何浅浅还没说完,就听葛向东一锤定音道:“可以,只要别再节外生枝。”
何母也觉亲家有些狮子大开口,没想到葛向东这么爽快,又倍觉很有面子,在亲家的恭维声中,如旗开得胜的将军,昂首挺胸上了车。
何母回到家中,站在喜棚中央,免不得一阵炫耀,声音高亢有力,是恨不得旁人听不见。
何浅浅坐在车里远远瞧着,实在是无能为力,只得伸手拉了一下正要下车的葛向东衣袖,低声道:“待会你跟着我走。”
葛向东似笑非笑的斜睨何浅浅一眼,打开车门。
谁知,何浅浅才刚一下车,就被人逮个正着:“哎呀,浅浅回来啦。”
何浅浅不得不回转身,笑着应付:“三婶婶,好。”
三婶婶与何家比邻而居,人长得又白又丰满,常年从事拉媒保纤的事,人称“胖媒婆”,也是金朵朵的姑姑。金朵朵自小无父无母,在姑姑家长大成人,也因此与何浅浅自小一起长大读书,情同姐妹。
三婶婶拉着何浅浅张口就絮絮的问起来:“浅浅啊,我正要问你个事呢,我家朵朵怎么回事啊,打她手机怎么一直是关机啊。你跟她自小长成一个人,一定是知道她的消息的……”
“三婶婶,我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