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刀一横,丁善程“哎呀”一声,以为他要向颈上抹去,哪知他却张嘴一咬,将刀背咬在嘴里,众人皆一愕,不知他要干什么。
蓦然,他鼻孔里闷哼一声,额上青筋暴露,头一低,双臂一抬,只见血光暴现,他两条手臂竟硬生生断在他自己嘴衔的刀锋之下,只剩下一点皮肉尚连在一起,是以便虚软的掉了下来。
众人俱一声惊呼,丁善程抢先一步,紧紧揽住他的腰,丁伶目光里,似乎也闪过一丝激动的光芒,但脸上神色,仍冷静如恒。
鲜血如涌泉而流,谢铿的脸色苍白而可怕,但他仍强自支持着道:“我自断双手,算是我和黑铁手之间,恩怨已了。”他双目一张,那么虚弱的人,此刻竟也精光倏然而露,紧紧盯着丁铃道:“至于我和你的不共戴天之仇,我姓谢的有生之日,绝不敢忘,我就算只剩下两条腿,也要向你清算旧帐的。”他声音虽弱,但话却讲得截钉断铁。
无影人丁伶纵然心如寒冰,此刻也难免心头一懔,暗忖:“这姓谢的果然是条汉子。”她倒并未在意成了残废的谢铿会来报仇,因为她几乎已经断定,别说谢铿只剩下两条腿,就算谢铿手足俱全,也万万别想找自己报仇的。
但她却不知道,在一个下了决心的人说来,世上是不会有不可能的事的。
丁伶冷笑一声道:“姓谢的,念你还是条汉子,我就饶了你,你想报仇的话,我也接着你的,只是我劝你,这种梦还是少做为妙。”
丁善程双目喷火,目光如刀,紧瞪着她,恨不得要将她裂为碎片,但她却看都不向他看一下,冷笑声中,人影微动,已飘然而去。
谢铿此刻再也支持不住了,脱力的倒在丁善程身上,但是他心中却得到了解脱,因为他一生为人,再也没有能使他心中愧作的事了。
谢铿的肢体虽然残废了,然而他的人格与灵魂,却更为完整,因为他做了任何人都不愿做而不肯做的事,却只为着自己心的平静。
所以素性怪僻的追魂续命也不能拒绝他的要求,而为他治了几乎因失血过多而致死的伤,可是纵然华伦再世,也不能使他的双臂复生了。
丁善程扶着谢铿的床,缓缓走去,有一部份人,也随着走去,石慧呆了半晌,忽然有人在她的肩上一抓。
她一惊转身,哪知道那人却乘着她这一转之势,又掠到她的后面,她更惊,暗忖:“这是谁?”玉指合拼,想从时后出手点那人的肋下,哪知那人一声轻笑,却将手松开了。
石慧再回头,一个身长玉立的中年男子正笑哈哈站在她身后,她乍一看,并不认得此人,再一看,却不禁高兴得欢呼了起来。
她向那男子扑了上去,也不怕当着这么多人,那人也一下搂着她,街上的人都以诧异的眼光望着他们,那人笑道:“慧儿,你还是这副样子。”原来这人就是她的父亲——武当高徒石坤天。
石慧抬起头来,娇憨的说:“爸爸,你果然将易容术练成了,你老人家什么时候教我呀?”
石坤天一笑道:“连你都认得出我来,我的易容术还能教人呀!”他父女两人隐居已久,形迹脱落已惯,说话问,竟不像是父女两人。
有人看到了,并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都说:“你看这两人好亲热。”原来他们都以为这是对情侣,远远有个人本是朝这个方向走来,看到这情形,头一转,回头走了。
石坤天拉着她女儿的手边走边道:“你见到妈妈没有?”
石慧点了点头,忽然道:“爸爸,你不是和妈一起来的呀?”
石坤天摇头笑道:“她说先出来找你,我一个人闷得慌,也跑来了,我本来以为这里一定很荒凉,哪知却这么热闹,我问了问,才知道这里不但热闹,而且现在天下再没有比这里热闹的地方了。”
石慧笑道:“这些天呀,这里不知道出了多少事,真比我一辈子见到的还多,我还看到爸爸跟我说过的白羽双剑。”石坤天惊“哦”一声,道:“他们两位也来了吗?”
“还有呢。”石慧点头笑道:“我还打败了天中六剑,爸,你老说我功夫不行,现在我一看,自己觉得还不错嘛。”
石坤天哈哈大笑,道:“真不害臊。”沉吟半晌,忽然又道:“天中六剑怎么会和你动手起来了,算起来还算你的师叔哩。”石坤天出身武当,和天中六剑是师兄弟一辈,只是他们在派里地位不同,所得的武功也各异。
石慧咭咭呱呱,将这些天来,她所遇到的事全说了出来,石坤天也一直带笑倾听,可是石坤天间她为什么和司马之分开的时候,石慧却答不出话来,她到底不好意思说出她对白非的情感,纵使对方是她父亲。
石坤天摇头笑道:“看起来你这个小妮子也——”他笑哈哈的止住了话,昔年他苦追丁伶,也历尽了情场沧桑,此刻见了他女儿的神态,怎会看不出她的心事,石慧的脸,却由脖子一直红到耳根了。
这两人一路前行,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人家当然不知道他们是父女,因为石坤天看来,最多也只不过三十多岁,他长身玉立,脸上虽带着一种淡黄之色,但在神色和举止中,仍十足的流露出一种男子成熟的风度。
这情形当然是十分容易引起别人误会的,原来石坤天不愿意在人前暴露自己的身分和面目,是以用易容之术掩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他女儿虽然看得出来,别人却又怎么看得出来呢?
是以,迎面走来的人们,虽然其中有几个是他当年所认识的,但人家可已不再认识他了。
石慧笑问道:“爸爸,你是不是想妈妈?”
石坤天道:“你可知道她在哪里?”
石慧道:“爸爸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石坤天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心里却有些着急,他和丁伶二十年来,从来没有一天不在一起,如今骤然离开了这么多日子,这情感老而弥笃的人当然会有些着急了。
蓦然,街的尽头传来一阵极为怪异、但却又异常悦耳的尖声,那是一种近于梵唱、但其中却又一点儿也没有梵唱那种庄严和神圣意味的乐声。
石坤天也不禁被这尖声吸引,目光远远望去,却见街上本来甚为拥挤的人,此刻却两旁分开了,留下当中一条通道。
接着一队红衣人走来,仿佛人丛来了一条火龙,石慧好奇的问道:“这些是什么人?”石坤天摇首未语,他也不知道。
那些人走近了些,却是八个穿着火红袈裟的和尚,手里每人拿着一根似萧非萧、似笛非笛的乐器吹奏着,那奇异的乐声便是由此发出。
这八个和尚后面,还有更奇怪的事,原来另有四个僧人,也是穿着火红袈裟,却抬着一个紫檀木桌子,这四个僧人,身材颇小,看起来不像和尚而像是尼姑,但尼姑却又怎可能与和尚在一起呢?
更奇怪的是,那张檀木桌子上,竟坐着一个黝黑枯瘦的老僧,身上虽也穿着一件火红的袈裟,但却露出了半个黑得发紫的肩膀来。
这僧人的年纪像是已极大,低首垂眉,脸上千条百线,皱纹密布,那赤露着的一条臂膀上,却套着十余个赤金的手镯,由手腕直到臂头,看起来实在是怪异绝伦。
石慧这一辈子,哪曾见到过如此形象,张着嘴,睁大了眼睛望着他,那枯瘦老僧忽然一睁眼睛,竟和石慧的目光相遇。
石慧摹然一惊,赶紧低下了头,皆因这枯瘦老僧的眼睛,竟像闪电那么样的明亮和可怕。
但是那枯瘦老僧的目光却仍然盯着他,她悄悄移动步子,想躲到石坤天背后去,不知怎的,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却对这枯瘦老僧生出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怕意。
石坤天也自发觉,剑眉微皱,跨前一步,挡在石慧的前面,哪知那枯瘦老僧却突然一击掌,顿时那些正缓缓前行的僧人都停住了脚,乐声也倏然而止,一条街竟出奇的静寂,原来所有的人都被这些诡秘的僧人所震,没有一个发出声音来。
那枯瘦老僧站了起来,身材竟出奇的高,因为他腿极长,是以坐在那里还不显,可是这一站起来,却像一棵枯树。
人们虽然不敢围过来,但却都在看着,只见他一抬腿,从桌上跨了下来,从那么高的地方一脚跨下来竟没有一丝勉强,就像普通人跨下一级楼梯般那么轻易和简单,若不是大家都在注意着他,也根本不会发现他的异处。
不识货的人,只是惊异着他的轻功,识货的人却吃惊的暗忖:“这老僧竟已将轻功中登峰造极的凌空步虚练到这种地步了。”
石坤大当然也识货,方自惊异之间,那枯瘦老僧竟走到他的面前,这一段并不算近的距离,他竟也是一步跨到的。
枯瘦老僧单掌打着问讯,向石坤天道:“施主请了。”口音是生硬已极的云、贵一带的土音,幸好石坤天久走江湖,还听得懂,连忙也抱拳还礼,心里却在奇怪着这老僧的来意。
“施主背后的那位女檀越,慧眼天生,与老袖甚是有缘,老袖想带她回去,皈依我佛,施主想必也是非常高兴吧?”
石坤天一愕,他再也想不到这枯瘦老僧竟会说出这种荒唐之极的话来,面色一沉道:“大师的好意,感激得很,可是她年纪还轻,也不想出家。”口气中已有些不客气的味道。
那枯瘦老僧微微笑道:“那位女檀越想不想出家,施主怎能作主,还是老袖亲自问她好了。”
石坤天怒道:“大师说话得清楚些,我佛虽普渡众生,却焉有强迫人出家的道理。”
那枯瘦老僧面色亦倏然一沉,冰冷之极的说道:“施主休要不知好歹,别人想做老衲的弟子,老衲还不肯收哩。”
石坤天更怒道:“不识好歹又怎的。”他昔年在武当门中,就以性烈著称,后来遇着丁伶,虽然将他折磨得壮志消磨,但他此刻重出江湖,体肉复生,不禁又犯了少年时的心性。
那枯瘦老僧冷笑一声,道:“想不到老衲仅仅数十年未履中土,中原的武林人物就把老衲忘了,你年纪还轻,回去问问你的师长,天赤尊者的话,从来可有人违抗过没有?”
饶是石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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