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人关系很复杂啦。”隋双双摆摆手,“不过你不用放在心上,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无聊的赌约而已。”
又是“赌约”?
她这位师父,似乎真的很喜欢与人打赌。因为修仙之途平坦得波澜不兴,所以才不断给自己寻些小玩意打发时间?
“双双觉得我师父是个怎样的人?”
隋双双不答,含了一大勺骨汤,眼睛眯起:“这汤熬了两个时辰,你尝尝。”
宫小蝉不明所以,依言抿了一口。确实美味,触感像丝绸滑过口腔,浓香撩动人心。
隋双双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男人呢,就和熬汤一样,起初总是单薄寡淡,越到后面越有味。不过你家师父嘛……”她笑得促狭,“这位大概是朵奇葩,许多年前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骨汤,而是品汤的人了。”
宫小蝉咀嚼着这番评价,下了结论:“所以,我师父很久以前就已经喜欢男人了?”
“噗——”
宫小蝉迅速闪后,嫌恶地避开某人的“口水汤”。
“……我发现,”隋双双抹掉嘴边的汤渍。“小南南这个师父当得也挺不容易的。”
宫小蝉回以疑惑的眼神。
隋双双挥挥手。“总之,你只要知道你师父很好很强大很傲很高冷,但他这个人呢,其实很护短的。你,好好抱大腿,天天献殷勤,总有一天他能看到你的真心哒~”
宫小蝉沉思,嗯,听着好像很有道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窗外忽然传来喧哗声,宫小蝉潦草地望向声源,然后僵住了。
初春,行人的衣裳大多轻薄淡雅,那袭华贵的紫衣像是皇家园林里的牡丹错栽到了寺院,一抹艳色格外显眼。
他立于碧柳下,长身玉立,抬手折下一段金绿色的嫩柳枝,把玩了一会儿,忽然仰首,冲她悠悠一笑。
宫小蝉表情平静地收回视线,搁下茶壶,拿起茶杯才发现茶倒多了,轻轻一碰就溢出来,湿了她满手。
抹去水渍,她抬脸对隋双双说:“我去买点东西,你先吃。”
等她下到客栈门口,柳树下已经失去了那抹亮紫,宫小蝉定定瞧了那棵柳树一会儿,忽然返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她不知道她前脚刚走,南珂后脚就来到了这条街,而他身旁的白申,一眼就发现了酒楼二楼上依窗而坐的隋双双。而此时,宫小蝉正循着公仪厌的独家记号一路疾行,很快找到了江心上的男人。
他坐在汀州特有的莲花舟上,单手支颐,衣袂生风,好不惬意的模样,一个碧衫青年立在船头为他撑着船,绿波在小舟四面漾开。
“……悠哉死你算了。”宫小蝉鼻子里哼一声,寻了条竹筏,竹蒿一撑,小舟荡开老远,很快追上那条慢悠悠的莲花舟。
她抛开竹蒿,足尖轻点便要跃上公仪厌的木舟,公仪厌突然轻飘飘地吩咐:“荆戈。”
碧衫青年二话不说就一掌劈过来,宫小蝉人在半空避无可避,咬牙接了他这一掌,身体向后落回自己的木舟上,胸口气血翻涌,那名为荆戈的青年紧追不舍,第二掌力若千钧地追过来,她闪身避过,眼角余光里看到公仪厌正笑吟吟地看着这边,顿时便有些着恼。
心里有气,动作反而放缓下来,她清楚自己内功修为不是荆戈对手,右手往随身锦囊中一探,捏出一叠御火符,左手掐个法诀,一指荆戈,三十六张黄符齐齐化做明火,生了意识般冲向荆戈。
“哦,这招‘十方红莲’倒是不错。”公仪厌抚掌而笑,声音却含了些揶揄,“让我猜猜,你身上还有多少这样的符箓,三百张?五百张?——阿荆,若你半刻钟内胜不了她,也不必回宫了,自己去江底反省吧。”
他话音方落,宫小蝉便感到荆戈出手更狠,转眼间三十六涨火符齐齐被他掌风迫入湖中熄灭,而他本人空手一召,一柄苍色长剑凭空落入手中,周遭温度陡然下降。
凭空召物,若非他身上带着四品以上的乾坤袋,便是他的修为已迈入筑基期,有了自己的墟鼎。
“我认输行了吧!”又是一把火符掷出,逼退荆戈,她横了公仪厌一眼,“让他住手。”
公仪厌笑意加深:“阿荆,不许用左手。”
宫小蝉蹙眉,只见荆戈果然长剑将换到了右手。……这人是左撇子?换手是为了降低战力?变相降低通关难度?
然而对上一个筑基期修士,无论对方的剑使得顺不顺手,宫一两都只有俯首认输的份。
烦躁地皱眉,想起还在酒楼里的隋双双,宫小蝉决定放弃和公仪厌讲理,右手再次探向锦囊,摸出一面小旗子,小旗子迎风便长,眨眼变成一面半人多高的长幡。
荆戈不识货,却谨慎地止住了攻势,打量着湖风中旗帜依然纹丝不动的长幡,另一边,公仪厌身体微微前倾,眼中流露些兴味。
“南珂那个小气鬼竟然舍得将这个给了你。”
笑容如涟漪般扩大,公仪厌满意地看着宫小蝉,宛如注视一块亲手打磨出来的罕见祖母绿:“看来他挺看重你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天亮后我就要回外婆家了,如果不能及时回复评论,一定是因为我的手机又连不上数据了QAQ……
☆、做贼心虚
公仪厌不知道的事情还有许多,比如为了帮宫小蝉升到炼气期初阶,南珂那被戏称为“所有医修都想在夜里悄悄光顾的灵药库”已经空了近三成,过去一年南珂在宫小蝉身上投注的人力物力和关注比他过去三百年加起来的都多。
令人无言的是,似乎因为灵丹仙药吃得太多的缘故,她的血肉开始对妖物具有某种吸引力,暇空曾骗了宫小蝉一瓶血拿去做药饵,结果意外的好用……
比凡人强不了多少的宫小蝉,在这弱肉强食的修真界里就像古神话里那个前往西天取经唐朝和尚一样,放哪儿都不放心。
好东西都已经吃进了肚里,看不到效果就算了,如果连人都没了,那他这些日子的辛酸才真是打了水漂。意识到这一点的南珂,很认命地去自己的私人宝库,给徒弟挑了各种防身用的宝贝,再亲自教她怎么用……
所以,别看宫小蝉个头小小衣衫单薄,她身上的宝贝全丢出来,能“咚”一声把脚下的船压沉。
在宫小蝉拿出那面六品的“玄龙离火幡”后,公仪厌就知道荆戈胜不了她,但他却笑得更开心了,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南珂对这个徒弟的态度。
心情大好的男人唤停了荆戈,碧衫少年收回手中的剑,落回他身旁,垂首而立。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像一株沉默的白桦树,将一切都交予西风。
宫小蝉望向公仪厌,脸上没有笑意:“满意了?”
公仪厌坐在船舷上笑,安抚无理取闹的孩童似的,拍拍身旁:“来,和我一起看看这汀州的风景吧。”
瑰丽的紫衣之上,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孽的脸上勾着熟悉的笑,唇色丰润,唇形却截然相反的单薄,像一幅色彩饱满却笔锋锐利的工笔画。
宫小蝉望着他,眼里渐渐透出些复杂的神色来,轻哼一声,没坐到他身旁,反而自怀中摸出一小卷纸笺,丢给他:“幽冥泉的下落我还在查,这是九嶷昆华峰与丹离峰的建筑分布图与水文图,你看看有没有可能藏着幽冥泉的地方。”
公仪厌握着纸笺,含笑道:“辛苦了。”
宫小蝉扯扯唇:“如果让我发现你骗我,你就完了。”
“哦?宫山主打算怎么收拾鄙人呢?”
“我知道我打不过你。”宫小蝉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她这个动作看起来很像南珂,“我会把芜花谷的位置在摩天宗广而告之,让那些武痴们都知道,芜花谷住着一个叫公仪厌……不,是叫白瞳的天下第一高手,剑术阵法无一不精,请他们……自由取用。”
“……”
“你让荆戈跟我打,我知道,你是想看我有没有认真修行,但我讨厌这种试探。”她的眼睛很干净,在里面公仪厌看到很多认真,还有一点没藏好的委屈,“我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幽冥泉的下落,不用谁提醒我也会尽力。”
公仪厌静了静,忽然低低笑起来:“好似是我枉做小人了。不过,你真的觉得你已经尽全力了吗?”
宫小蝉一怔。
“九嶷的南珂是多骄傲的人,你或许还不知道。”公仪厌说,“看你的气色,想来这一年你在九嶷过得不错,虽然你拜在南珂门下有些时候了,但你还没见过他生气的样子吧?”
宫小蝉不出声,她知道公仪厌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她等着他真正想说的话。
“你的时间不多。”公仪厌轻叹,“只有九嶷的掌门才能知道幽冥泉的所有秘密,若你不能成为南珂最得意的弟子,即使将来南珂当上九嶷的掌门,你也没有机会触碰那些核心机密。”
“六年后的赌局,我可以让荆戈输给你,但你要是自己不够强大,不能让南珂完全信任你,那么一切都是空谈,倒不如你现在就离开九嶷,天高海阔,比起复活一个死人,你可以选择一些更容易也更有意义的事。没人会嘲笑你。”
宫小蝉冷冷地瞧着他:“说够了?你的激将法可以更差点。放心,我不会放弃,你只要确保你给我的情报是正确的就行了。我的事也不用你管,我们各取所需。”
那表情应该是生气的,甚至可以是恼恨的,恨他言语如刀,但这一刻,公仪厌却觉得她只是在伤心,有种明明很难过,却要鼓起全身气力去对抗全世界的疲惫,掩饰不住地从这个年轻的躯体里透出来,让他的心罕见地软了一下。
“……以前在万兽山中受的伤如何了?”他难得发自真心地关心她,“瞳术反噬造成的血管撕裂,药力的作用十分有限,只能靠体内真气慢慢将养着,那之后你有好好休息吧?”
“托你的福,这双眼睛还能用。”宫小蝉也不想继续先前的争执,顺势变了话题,忽然想起一事,微微扬眉问:“你那瞳术,确实是你的独创的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