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手指在空中挥了几下,垂下的眼中闪过微弱的光芒,应该是在调取数据。很快她又重新抬眼:“约瑟夫·彼尔德的第一任伴侣,抱歉我不能透露具体姓名,但她确实死于谋杀。”
“骗人!乐园里怎么可能?”
“是的,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的,但约瑟夫·彼尔德用的并不是一般的方法。根据我们回收的数据,他精心布置了一个陷阱。约瑟夫的前任喜好酒精,耽于享乐,于是他为那位送去了堪称豪华的分手礼物,多到难以想象的储存点,堪称全能的管家,以及享用不完的美酒。而人类在完全安逸的环境下,原本的喜好就会变得像野草般,发展到完全失控的状态。”
“……她怎么死的?”
“饮酒过度而导致的神经衰竭,无法修复,不,应该说她喝酒喝得早就忘记还有修复这回事了。”
玛莎的脸色变得苍白,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我要见约瑟夫。”
名为海伦的黑发少女望着她,忽然微笑,笑容看起来有些奇怪:“抱歉,办不到。”
“他在哪里?”
“对于危害乐园的存在,只能予以‘回收’。”
“骗人骗人骗人!他说过你们不可能攻击人类他说过神经盒子是锁死的!”
“但是他不是人类了,至少在我回收他的时候,这个叫约瑟夫的人已经处于变异状态——这种情况下,根据诸神的意志与系统的判断,我们需要予以清除。”
“什么……意思?”
“或许你亲自看看比较好?”
少女礼貌而疏远的微笑变得模糊,接下来所有说的话,玛莎都已经听不清楚。脑中隆隆作响,她只明白过来一件事:
——约瑟夫消失了,连同那幻梦般的玫瑰庄园一起。
……
等她回过神来时,已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徘徊在深夜的十字天桥上,如同不知疲倦的幽灵。
——该往哪里去呢?
不知道。
能去的地方已经消失,认识的人已经不在,她曾经以为紧紧攥于手中的幻梦,就像流沙一样不可遏制地消散了。他存在过的痕迹都已抹去,干干净净。在这个数据构建而成的乐园中,除了记忆,她竟然无法找到任何可寄托哀思的东西。
——太可笑了,她以前怎么会觉得这样的世界完美呢?
脑中乱哄哄的声音终于消退了一些,但最后的画面却像梦魇般交缠融合,挥之不去:他拿着斧子向自己走来,念着自己的名字;他仰脸看向少女,用那样狂热而又充满爱怜的眼神,呢喃出另一个名字。
两个场景不断扭曲融合,最后成了同一幅:他望向自己,灰色的眼里带着陌生的爱意,然后他嘴唇轻动,用最温柔的声音念出了那个名字。
——安妮斯朵拉。
不是芭芭拉,不是梅丽莎,不是叶丽娅……不是他前任伴侣中的任何一个……甚至不是玛莎。
——这如何能够忍受?
她想要大声质问他,想要凑近,想要看清他眼中倒映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但她看不到了。一只银色的脚踩上了他的脸。
——不不不不不不!
她想尖叫,她应该是尖叫了。但无论做什么,他还是在她眼前消失了,随着她追逐了那么久的玫瑰一起,被那个少女轻而易举地摧毁了。
——你们为什么要杀了他?
——我没让你们杀了他!
然而无论她怎么哭泣尖叫,约瑟夫也回不来了。那位黑发的少女就这样看着她,带着那种奇怪的笑。
——我只是犯了个小小的错误,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你们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吗?
——为什么不放过他?
——为什么不听我解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如果你想从它们那里获得忠诚、敬爱这样的情感,倒不如养只狗。”)
所以它们不会犹豫。
(“它们根本不是人类。”)
所以它们杀死了他。
什么举报?那不过是意外。
什么变异?那不过是借口。
她只知道一件事:
——那群异类杀死了约瑟夫。
……
'如何杀死乐园住民?'
'检索结果0'
'如何杀死住民?'
'检索结果0'
'如何杀死异类?'
'搜索中……'
☆、间奏:完美世界(二)
杰西卡漂浮在海中。
但她并不觉得害怕,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梦境了:
梦中满是深蓝的海水,温暖而又轻柔,就好像遗忘已久的母亲怀抱——如果能记起来的话,一定是这种感觉;身边是巨大到难以想象的石榴树,比她见过最高的建筑还要高,仿佛沉没于深渊的通天之塔,无论怎么望也望不到尽头;枝桠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红艳艳的果实,看起来圆润而又饱满,仿佛轻轻碰一下就会有新鲜的汁液迸出——其实她也不是非常确定,这到底是不是石榴树。
毕竟世界上真有这么古怪的石榴树吗?
树干漆黑粗壮,没有任何;从枝桠的方向来看,这棵树应是从海底长出——从海底长出的石榴树,多么奇怪。
应该是梦吧?
杰西卡想,如果不是在梦中,又如何解释这样奇妙的景象?
既然是梦,那就不需要想太多了。
想到这里,她开始仔细观察起身边的果实:它们像是灯笼般散发着莹莹的光,和着呼吸的节奏,在海水中忽明忽暗地收缩着。满树的果实顺着枝干一路蜿蜒生长,如同漂浮在幽幽夏夜中的漫天萤火,哪怕只是这样注视着它们,都能感到由衷的静谧与安宁。
——简直像有生命一样。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不管它们看起来多么诱人,杰尼卡都没有想吃的冲动。
(“咚咚”)
她闭上眼,想象它们跳动的声音。
(“咚咚”)
她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咚咚”)
她的心跳和它们的交汇在一起。
思绪渐渐飘散,她仿佛正逐渐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啪。”
突然有异样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原本和谐的节奏。
杰西卡微微惊醒,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而她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又有果实坠落了。
就在不远的地方,有颗珊瑚般艳红的果实已然失去了所有生气,变得灰败而轻飘,慢慢朝着树顶浮去,像是一团腐败的棉絮,又像是一捧刚刚燃尽的黑灰。
她怔怔地注视着,不知为何觉得难受极了。
杰西卡记不清这段时间是第几次了,果实的坠落似乎比以往更加频繁。每当有果实枯萎掉落,她的心都会不可遏制地揪紧。
这样的感觉真是太难受了。
她努力想要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即将飘走的果实。然而她并不能动,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枚果实就这样慢慢地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
“等等!”杰西卡大叫着醒来,一个用力过猛,不小心便从她那狭窄的弹簧床上滚了下来,后脑勺狠狠地磕在了地板上未及收拾的一堆杂物上。
“咔嚓。”什么东西应声折断。
“嗷——”少女一声哀嚎,立刻翻身而起。
——完蛋了。
杰西卡捧起地上的碎片只想仰面痛哭一场。肉|体上的疼痛远远比不上此时心中的哀痛欲绝:她在上个周年纪念日收集起来的《魔法少女》限定手办居然断成了好几截——白发圣少女那充满活力的脸庞已经同纤细的身子分家,背后的一对透明琥珀翅膀碎成了四瓣,原本高举着的玫瑰手镜也脱落下来。
如果是一般物品或许还可以进行复原,但是所谓“限定收藏品”的价值就在于,它们不可再次修复,会在系统的计算下对外界环境作出反应,从而逐渐拥有时光的痕迹,因而需要精心的保养与维护。
——摔成这个样子虽然可以再粘合回去,但不管怎么修补,大概都会有种恐怖片的效果吧……
杰西卡心如刀割。
——难道要重新买一个?
然而按照《魔法少女》在整个乐园中的受欢迎程度,这种整个乐园都只有100个的限定品根本不可能还有售,就算有,那也一定是在粉丝手中。而所谓的真爱粉又怎么可能愿意出让这样的珍藏品……
杰西卡心疼得胃都开始抽紧,要不是后脑勺的疼痛依然在,她多么希望这就是一场噩梦——只要自己昏过去再醒来,她心爱的收藏又完好如初,对她露出圣洁而梦幻的微笑。
望着手中支离破碎的圣少女,杰西卡忽然灵光一闪。她忽然想起来,确实还有个家伙和她有类似的爱好,大概会有这东西。
但是一想到“那个人”,杰西卡又有些犹豫。如果有谁是她在乐园中十分不想见到的话,大概这位能排上第一名。每每想起当年相处的惨烈之处,杰尼卡都恨不能动神经手术将这家伙从记忆中抹去。
前思后想,杰西卡还是决定抛弃陈见与恩怨,为了圣少女的荣光问问那家伙。
这样想着,她打开网路,从黑名单中拖出一个久未联系的名字,发了条信息过去:
'在吗?'
……
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玻璃渣,还有那个男人几近碎裂的脸庞。即使变成了这副模样,他依然在呢喃着那个遗失已久的名字。
——安妮斯朵拉。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呢?
她问。
但是这个男人就好像一只坏掉了的报时钟般,只会重复这同一个名字。
“安妮斯朵拉……”
吵死了。
她想。
“安妮斯朵拉……”
住嘴。
她说。
“安妮斯朵拉……”
垃圾,你不配叫她的名字,你不可能认识她。
她冲着那张脸高吼。
然而还是无法停止。
再不闭嘴我就回收你。
少女出声威胁,神经紧绷到了极致。
“安妮斯朵拉……”他兀自念叨着那个名字。
“闭嘴!”
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烦躁与怒火,狠狠扑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