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十三使劲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那个‘他’究竟是谁,但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吧?
“请带我去拉兹那里吧。”
“这样就够了吗?”
“嗯。”
“谨遵主愿。”
银发的少女微鞠一躬。当她合起双手的时候,整个人就如世界的中心,然后所有的光都开始不由自主地向她指尖汇聚。
这个世界从不曾如此美丽。
十三沿着光明的指引向着远方的黑暗走去。然而没走几步,她若有所感,忍不住回过头去。果然看到安妮张了张唇,似乎想对自己说些什么。不知为何,却终究是没说完整,只是冲她挥了挥手。
可她瞬间明白了彼端的意思。
少女仰脸,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也朝那个方向也挥了挥手,飞快地喊了一句。无论声音是否能够传达到,她想,安妮一定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因为她笑了。
——“再见,安妮。祝你好运。”
错过了的祝福终于补上,所有的思念就此圆满。无论今后你身在何方,我都将为你祝福,我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混沌的词改自阿里斯托芬喜剧《鸟》
☆、尽头
密集激光束拖着长长的尾光,朝着乐园奔去,落下的时候纷纷炸裂,如同夏日的焰火。
“一切都结束了。”
雷曼看着前线传来的影像,喃喃低语。自当上大统领以后第一次,他向后缓缓仰去,露出疲惫的姿态,靠上椅子的后背。也是第一次,他由衷地希望这靠背和垫子能够再柔软一些,这样他就可以彻底放松自己。
从未想过有那么一天,他会以这种形式同他们道别。直到最后的指令下达前,他依然期望,期望他们会回来。
曾经志同道合的战友,因为选择就此分离,踏上了不同的道路。他们选择升入星空,在那里成为神祇一样的存在,许诺会给予地球无尽的福祉。
他是相信他们的,所以一直在等待,一直在努力。
可是无论怎么努力,哪怕用尽一切力气,他也无法像马洛礼、拉兹、或者其他从永冻中醒来的人们一样,阻止时间的脚步。
从某个时刻开始,他的肉体开始经历各种痛苦,从衰老到腐朽,迅速至极,甚至来不及移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亲历“衰老”这样一个可怕的过程。
还有谁曾记得呢?
曾经的他并不是一块受人诅咒的烂肉,而是一名诗人啊……
年轻即是他灵感的来源。那时候他的脑海里充满了歌颂爱与美的辞藻,他能看到清晨的一滴露珠坠落,聆听灰脚野兔掠过草丛的轻响,发现山涧旁林中仙女一闪而过的面庞。那样柔软而美好的情绪,都曾是他歌颂的对象。可现在呢……嗬……
他笑出了声来,发出毒蛇爬过枯木一般粗砺的声音。
他们给自己冠以神祇之名,却忘记了自己身而为人的责任。他们明明已经实现了肉体…意识的上传与下载技术,义肢移植也已变得完善,却始终不肯交出来,只是不断告诉他,技术还不成熟,后遗症很大……
都是借口啊。
他想。
他们应该是早已经忘记了他,从没想过被遗落在地上的他的感受。
所以他也不必再考虑那么多了。
他盯着屏幕,看里面的炮火交织成一片绚烂的光景。然而不管多么耀眼,终归是那么遥远的事情,是的,离他实在是太远了……
这样想着,他慢慢闭上的眼睛。
突如其来的疲惫席卷了他,让他没有力气再去做任何回应。而就在他阖上眼后的几秒,光屏上的通讯信号开始闪烁。文字讯息也很快发到。
'乐园消失了。'
……
吵吵闹闹的声音终于停止。
——真好。
他想。
自己居然还在。
重置成功了吗?不知道。
他也懒得再去验证。只记得那是一场太过混乱的经历。各种各样的思想、信息就像是末世的洪水一般涌入,带着来自全世界的泥沙和碎片,把他冲毁然后又进一步揉成无数碎片。他挣扎着,保留着唯一的一点意识碎片,最终接近了混沌的中心,想要努力和那里融合在一起,然后再控制它。
接下来?接下来的事不记得了。
只记得马洛礼幸灾乐祸的声音犹在耳边,说什么大家终于可以一起完蛋,而他也终于可以获得自由。
简直像个混蛋一样。
他想。
这个家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啊,不对,本来就是混沌吧,常理对他来说大概也是不存在的,唯一重要的可能只有马洛礼总是挂在嘴边的“心愿”“安妮”。
本来以为真的会完蛋了,他大概也会这样消失,但是好像最后自我保护系统还是直接启动了,不知道是不是马洛礼做的。哦,想起来了,最后的时候,混沌的中心好像迸出了一团光……
他闭上了眼睛。感受周围有温凉的液体渐渐升起,将他包围。远处还在传来坍塌声,然而却越来越远。
'重置已完成,连接准备完毕。是否开始初始化?'
记得伏尔甘告诉过他,从今往后,他大概会这样独自一人沉眠与此,此间便是他的墓穴,而另一个世界中,属于他的地方大概会是同样死寂。
气温明显地降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受伤的缘故,他居然觉得有些冷。
受伤?冷?
所以这里是现实吗?啊,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他还在,还能默默地想着她,肆意地、尽情地想念着她。那曾经咀嚼过无数遍的话再次浮现唇边。
“多莉,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对你……一见钟情。”
“多莉,对不起,我写了一首诗……专门为你写的。你愿意听吗?”
——曾经写满日记里的故事,一夜一夜地凋零;可关于你的思念却从不曾止歇,就如这永恒的夜,从未在时间中枯竭。
“还有吗?”
他出现了幻觉。
先是听见了她的声音,然后看到了少女本人。她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满身都是血污与伤痕,和他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
“真好,”他微笑,“哪怕是幻觉也好,我也想再见你一次……明明还有那么多的话想告诉你……”
“那就说吧。”她跪坐在他身边,偏头望他,微笑的脸上泪水和血渍混成一团,看起来丑极了,和他们初见时的完全不一样。但他却依旧觉得,她笑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会发光一样。
“我会陪着你,一直听你说。”她告诉他。
“啊……”他抓住她的手,闭上了眼,摩挲着自己的脸颊,从那里传来的温热,让他如坠梦境。
“多莉……你看,你说你想拯救世界,我可以陪着你一起。”
“如果你不喜欢它,那么我可以陪着你一起看它毁灭。”
“如果你厌烦了,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向永眠。”
“多莉,不要害怕,如果有一天小熊找不到了,小屋找不到了,你还有我。”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在诸神的见证下,多莉,我只属于你,你也只属于我。”
他们在鲜血中相拥,感受着从不曾有过的亲近——温暖、粘稠、不分彼此。她想,或许真的有某种更高的、来自其他维度的力量,听到了她的祈祷。
她终于拥有了自己一直渴望的、完全拥有的东西。
无论是虚幻的,还是真实的。
这个人类,从神经到发丝,从身体到灵魂,每一寸血肉每一个字节都属于她。
她像是要确认般,低头凑近他的脸,将唇深深印上他的。
他渴望囚禁她,愿以整个人作为献祭,来填补她空洞的灵魂与存在——那么就如他所愿。
时间阒静。像最初那样,仿佛他们之间没有这么多血液,周围不是污秽与残骸,而是纯洁得让人茫然的大雪,安宁得像神话中的天堂。
“多莉,你还不走?”他睁开眼,里面一片茫然,像是无法分辨虚拟与现实的分界,“初始化已经自动开始了……再不走的话,就只能永远留在这里了。”永远生活在乐园的另一个世界里。
“不走。”她回答得十分干脆。
“以后不想出去看看吗?”
“累了。”
“……愚蠢的人类。”
“是啊。”
一直都是。
……
他们在真实的温度中拥抱着入眠,直到寒冷终于过去,乐园开始重构。当他们终于从长夜中醒来时,残存的虚拟世界已经一片荒芜。
“你知道么,刚刚我梦到了你,梦到还是所有人一起生活在爱丽舍乐园的时候……远处漆黑的奥林匹斯之巅映衬着湛蓝的天空,明艳得让人想要流泪。我走进你的神庭,密密在,伏尔甘在,海伦也在——她看起来高贵又耀眼,连那一点毫不遮掩的傲慢也让人无比羡慕……
不,这不是重点,我梦见他们对我微笑,说无论怎样的苦难都会过去。还说希望我能好好陪你。
那晚上我参加了诸神的宴饮,远处传来熟悉的欢笑。我梦见我喝醉了之后,你就坐在我的身边,像以前那样安安静静地陪我,庭院里渐渐落满霜雪,空气慢慢凉了下来。笑声远去,除了某些很细微的声音。开始我以为那是雪落的声音,或是知更鸟的低鸣,但很快我就发现,那是你的声音——你在我耳边,吟诵一首含义不明的歌。但是现在想想,我明明从不曾听你唱过任何歌……”
“抱歉。”他看起来有些难过。
“不,不要道歉。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很喜欢你的声音,不,迷恋你的声音,一直都是。”
——你曾经说我的声音是世界上听过最美的乐音,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无论走过多少地方,唯有你的声音曾赋予我的世界以全部色彩。
“你告诉过我,在乐园里时间毫无意义。”
“是的。”
“那么,我们会拥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为你歌唱。一直一直。”只为你一个人,直到宇宙毁灭,时间枯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