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傻男人的意见,姑母渐渐也不太乐意傻强呆在家里了。
累积的矛盾终于爆发,傻强又带着个离家出走的女孩儿回家的时候,姑母终于忍不住了。
导演和编剧都认为这场戏的关键是傻强和姑母争吵的部分,但邓廷歌却认为虽然争吵很激烈,但真正有意思的部分其实是争吵之后傻强跟姑母道歉的那一段。
他带回那个离家出走的女孩子只是想给她一顿饭吃,吃完就带她回家。姑母不愿意听他的辩解,只想让他立刻离开,恼怒之下冲傻强吼了句“你还真是个傻子”。
饰演姑母的女演员演得投入又用力,唾沫星子喷了邓廷歌一脸。
邓廷歌愣愣站在门口,一脸震惊地看着愤怒的姑母。然而很快,这种震惊就转变成了羞愧。
别人喊他傻子他能捋起袖子冲上去揍人一顿,而当他唯一的亲人也这样说他的时候,惊愕在瞬间转变成了令他悲伤的自卑和羞愧。
导演和包嘉树等人都吃惊于邓廷歌在极短时间内转变的情绪。
邓廷歌眼里已经浮出泪水。他低头擦擦眼睛,小声尴尬地笑了,说姑母对不起。他拼命点头鞠躬,学电视里那些人一样说对不起对不起。转头看到那个被自己带回来的少女害怕地缩在一边,他又赶快对着她说:对不起对不起。
剧本里傻强说了十一次对不起。邓廷歌精彩万分地将每一句对不起里蕴含的感情都分析和表现了出来:自卑、羞愧、歉意,傻强最后捂着自己眼睛,连头都抬不起来,只不断模糊地哭着说对不起。
拍完这一段之后胡慕拿着水送到邓廷歌面前。
“你演得太好了。”他真心实意地说,“最后那几个对不起特别棒。”
他絮絮叨叨地说,自己看现场都能明白,傻强是自卑到为了自己活在世上这件事情跟人不断道歉。“你怎么想出来的,太厉害了。”
邓廷歌歪歪脑袋:“一开始就分析出来了。剧本讨论会你也参加了不是么?”
胡慕隐约想起,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注意听。你是专业的,毕竟厉害一些。”
邓廷歌不置可否地笑了。胡慕又和他聊了一会儿,问他有没有时间去参加一场派对。邓廷歌问了他时间,很抱歉地表示不行:“那天晚上是我的毕业演出。”
“你还有票么?”胡慕说,“我也想去看看。”
邓廷歌手里还剩一张票,随手就给了胡慕。
“你那位会去吗?”胡慕突然笑着问。
邓廷歌没仔细想胡慕问这句话的意思,随口回答:“会的,这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他一想到毕业演出,心里又惆怅又紧张。他的父母会来,师兄也会来。他将站在舞台上,隆重地告别自己的大学时代。
☆、第37章 胡慕
演出之前罗恒秋问他可不可以送花。邓廷歌无语片刻,告诉他不可以。
罗恒秋连连叹气,很失望的样子,邓廷歌差一点就心软了。
他主动开车去载邓廷歌的父母,三人一起来到了邓廷歌的学校。邓啸一副不太乐意的神情。他下车的时候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抬头挺胸,像个领导似的检阅着自己儿子的学校。
庞巧云不好意思地向罗恒秋解释,邓啸因为不高兴邓廷歌学表演,除了送他来报到时进过学校,其余四年间竟然一次也没来过。
罗恒秋来的次数总比两夫妇多,眼看时间还早,就带着他们俩在学校里闲逛。临近毕业,学校里的气氛总是有些不一样,邓啸和庞巧云看到穿着学士服的学生从身边走过,会回头注意地盯上几眼。
“这衣服不太好看呀。”庞巧云说,“那么宽,怎么还有个大帽子?”
“中国人,毕业就该穿中山装。”邓啸哼了一声,“假洋鬼子。”
罗恒秋在脑内想了想邓廷歌穿学士服的样子,又想了想他穿中山装的模样。都很好看,他都喜欢。想罢他很愉悦地笑了。
邓廷歌在后台一边跟人闲聊一边化妆。大家都十分轻松。刘昊君虽然没有演出任务,但也跑到后台来帮忙和捣乱。
“这是我演的最轻松的一场戏。”有人说。
“是啊,没有返场,一次就结束的戏。”有人接话,“一辈子就这么一次……”
说了大实话的那家伙被众人按在地上揍。邓廷歌拿着手机蹦来蹦去地拍照,没提防身后撞上了一个人。
胡慕捂着自己鼻子,疼得弯腰:“我的天……邓廷歌你的背怎么那么硬!”
邓廷歌把胡慕介绍给自己的同学。胡慕小有名气,走一圈下来连续签了好几个名。
“你什么时候出场?”胡慕问他。
‘邓廷歌就跟他简单讲了讲这次演出的剧情和自己的角色。胡慕听得心不在焉,眼睛一直在后台里扫来扫去。
邓廷歌:“你看什么?”
胡慕:“你不是说你的那位要来?是哪一个?”
半天等不到回答,他转头看邓廷歌,发现邓廷歌眯眼盯着自己,无声地笑。
“你想做什么?”邓廷歌问。
胡慕很坦然:“认识认识呗。多个朋友好走路。我听包嘉树说,你那位年轻有为,又帅又有钱,但是不怎么露脸。介绍介绍?”
邓廷歌把他拉出了后台:“不介绍。你别动这些脑筋,没用的。”
他和胡慕拍戏一段时间,知道这个人心地不坏,但花花肠子特别多,所以也就直接讲了。
胡慕笑笑,并不在意,朝他挥挥手让他好好演。
邓廷歌不太高兴地回了后台,正往脑袋上套假发,突然想起自己的那几张票都是连在一起的,胡慕和师兄还有自己爹妈,正要排排坐。
“第三排啊。”庞巧云很惊讶,“这票要不要钱的到底?位置那么好。”
“不要的,这是学生的赠票,位置是专门留给家长的。”罗恒秋说。
邓啸已经坐下了,见自己老婆和罗恒秋还站着说话,拉扯着两人:“坐坐坐,小罗也坐,站着说话不累?”
庞巧云于是坐了下来,左右看看,冲罗恒秋说:“你是邓廷歌师兄,今天就升个级,做家长了啊。”
罗恒秋笑得差点破功:“好啊。”
这时他身旁坐下个人,笑嘻嘻地开口:“这么巧啊?你们都是邓廷歌家里人?”
罗恒秋转头,看到身边是一个年轻英俊的青年。青年很有礼貌地冲他伸出手:“你好,我是胡慕,小邓常常跟我提起你。”
他笑得极有技巧,眼角眉梢都是隐约的情意,嘴角有点歪,但更显出脸颊上那个若隐若现的酒窝极其可爱。
罗恒秋打量他几眼,伸手握了握。胡慕的手指很有分寸地捏了捏他的手心。
舞台是个特别有趣的地方,灯光就是魔术师。有它没它,舞台是两副不同的样子。
平时它是潦草简陋的。没有灯光的加成,即便上面放了道具、站着盛装的演出者,它都还是个灰不溜秋的场子。然而灯光一来,立刻就不一样了。
混合光和白光交替将舞台点亮。少女坐在镜前,母亲一边为她梳头一边问她是否有意中人。巨大的屏风反射着柔和的暖光,将两人笼在温柔宁静的氛围之中。
邓廷歌走上舞台的时候,虽然前一刻仍很想看看观众席上注视着自己的那几个人,但下一瞬就立刻投入在演出里。
彩排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完善的舞美,他在舞台上激情四溢地说话,台下几百个位置都空空如也,像无表情的观众,冷淡地注视着他。然而当他站在被灯光充盈的舞台上,台下的观众就变得不再重要了。
他看不到他们,这种被灯光和舞台庇佑的感觉令邓廷歌生出一种安全感。
同伴们跪在地上,他却挺直脊背,与面前人互相不客气地瞪着。冷冽的灯光打在屏风上,落在地面上,舞台气氛也随之一变。
“那是……邓廷歌吗?”庞巧云很吃惊,迟疑地问。
罗恒秋看到邓啸显然也竖起耳朵,装作不经意地听。他侧过身,小声为两人解释剧情和邓廷歌的角色,说完了还不忘加上一句:“小邓演得非常好,你看他把男主角的风头都盖过去了。”
前排坐着男主角的家里人,有人立刻转头瞪着罗恒秋。罗恒秋浑不在意地笑笑。
他还可以不重样地用各种句子夸邓廷歌至少一百遍。罗恒秋冷静地想,罢了,今天就不炫技了,等回去和他面对面可以再慢慢说。
舞台上演出正酣,立场不同的两方正在争执。罗恒秋看得入迷,但全程都只盯着邓廷歌,连剧情都不太在意。
他的手突然一动,有水滴在了上面。
罗恒秋扭头看胡慕。
在娱乐圈里混的人,有些成熟得很晚。他们知道世界上有些不会落在纸上但存在于任何地方的规则,也熟悉这些规则的运作方式,但心里还存着一点天真的希望,因而被改造得很缓慢。有些人则被改造得很迅速:他们熟谙并利用规则,为了目标可以降低自己的底线,甚至主动献媚。
罗恒秋知道邓廷歌是前者,而前者往往混得很糟糕。后者会获得更多的机会和资源,然后这些机会和资源全都进入了潜规则的世界,不断循环。
胡慕肯定是后者。
他意识到罗恒秋的目光之后,带点歉意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太投入了没注意。”说着掏出块手帕覆在罗恒秋手上。
罗恒秋顿时一阵恶寒。他想是不是邓廷歌跟胡慕说过什么,或者胡慕从包嘉树那里听过了什么,总之他必定误会了。
他把手帕还给胡慕,自己抽了纸巾擦水。
“没关系。”
看演出时也仍旧能感受到胡慕热切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罗恒秋见过许多这样的目光,他甚至还在心里比较了下,孔郁和胡慕,谁的眼神更热烈一些。
但胡慕确实让他不舒服了。
“放开。”在胡慕把手搁到他膝盖上的时候,罗恒秋终于忍不住出声了,“别做得太过了。”
胡慕也不恼,悠悠然收回手,嘴角带着点笑意说:“你怎么称呼?我跟邓廷歌关系挺好的,改天大家一起出去吃个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