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他说工作以后赚了钱要买更好的,所以这把送给他权当纪念。触动琴弦让它们发出不规律的声响,他想,若是以前和那位室友学上一学就好了,虽也不可能弹得十分出色但至少可以在无聊或心烦的时候自娱自乐一番调整情绪。
这爿老宅子的年纪怕是比外婆都大,始建的具体时间不甚清楚,估计应该是民国时期的建筑。前几年曾风传市里有规划这两排房子得拆了在原有地皮上建什么什么商城,巷子里的人着实紧张了一段每天议论最多的就是拆迁补偿的话题,后来过了一二年没见动静便又有人传这片房子算城市历史风貌,市里保护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拆,惦记着当钉子户讹政府钱的死心吧!再到现在,这些老宅子依然完好地伫立在这片地上,哪一种传言都没有落实,也不知日后是否还会有其他的传言,不过不管怎么传最后结果无非两个——拆或不拆。
靠着身后阴凉的木墙,闭上眼睛静静感受,能够感觉到来自地板下面的震颤——老屋在喘息,那喘息迟缓厚重,像是在呼吸又像是阵阵悲叹,仿佛是在焦虑着自己未来不得而知的命运。
“我,不想死。拆房子的机器,我见过,推掉前面那排平房的时候。一个长着大手的,还有一个铁链连着巨大铁球的机器,好可怕!那两个家伙用不了几下就会将我的身体彻底打碎,好可怕!一定很痛,我老了,对于上年纪的人来讲恐怕只挨一下子就会痛得昏死过去,一定的!那些家伙对待像我这样的老人绝没有半点仁慈之心!我不要,我想留下来陪你的外婆,她还是姑娘的时候我就在看着她了,所以我想继续守着她。。。。。。”
乐言猛然睁开眼睛,警惕地四下环视,眼前射入窗口的几缕阳光中尘埃在安静地跳舞。四周无任何异样,不具有任何可以发生的东西。那,刚刚耳边响起的,是自己的幻觉喽?相信老屋有生命这点不假,但听到它“说出”清晰的话语可是头一遭。从刚才就一直神志不太清醒,可能是路上太热真的有点中暑。
这间老屋好像是建国初期外婆一家人从当时政府那里领到的,风风雨雨几十年过去了,具体情形是无从得知了。外婆未患病之前,常常念叨这间老宅是她的福星,其中虽也经历不少苦难,可她一直相信老宅乃是她的庇护者,待在这里安心着哪!她是那个年头少有的独生女,搬到这里不久后认识了老实巴交的外公并与他成婚,婚后共同生育了三个子女,也是在这里亲手送走了她的父母,后来历经“文革”动荡岁月,外公因意外事故去世,她未再改嫁毅然一个人拉扯儿女长大,直到现在始终和她作伴的唯这间老宅不变。
乐言撑着地板站起来,用力甩甩头以便保持清醒。稍有动作,周围便尘埃四起,是该打扫一下了,就趁着今天有空清理一次吧!
“咣”他不甚将折叠床旁黑色旧木箱最上面的东西碰掉了,又激起地上不少尘土。
“什么东西?”乐言弯腰拾起,原来是个藤箱,长方形,比标准鞋盒小一些,依发暗且藤条间积聚的灰尘看来,这东西有些年头了,掂了掂,分量不算重但也不能说很轻,从落地的声音判断里面放的是文件或书籍、剪报。他纳闷,怎么以前不记得有这东西啊!前面也说过,从初中开始这间阁楼便是他在用,里面存放的物件自是如数家珍。外婆本人大概是嫌麻烦很少上来,必须取什么什么东西时也是告诉乐言什么在什么样的箱子里教他取来,也许最近舅舅或母亲来她的时候临时寄存在这儿的。
藤箱是卡口式的,没有锁,要打开一窥究竟容易得很。
这么做不太妥当吧?乐言端着藤箱歪头想想,阁楼里摆的大箱小箱里面无非是老版的主席语录、诗选,过去风靡一时的俄国小说、一些旧报纸以及剪报收集,还有穿不着的旧衣裳之类的,并没有任何特意藏起来见不得光的东西……是不是这藤箱以前就有,一直放在不显眼的地方自己粗心大意不曾留心啊?
如果是特别珍贵的东西断不至于扔在这里,索性打开看看再说!
——两捆用橡皮筋绑住的信件赫然摆放在箱中,目测大约一百到两百封之间。信封均是二、三十年前的标准信封,牛皮纸或纯白,牛皮纸的还好,白色的信封早已微微泛黄。
乐言不错眼珠地看了一会儿,不由得心生失望,本心期待是绝版的明清时期白话文言文小说呢!
随机从中抽出几封,信封上既无收信人名字和地址亦无寄信人姓名地址,况且封口处根本没有用胶水黏住,这算不得信件吧?也许只是一时兴起随手写的散文或书稿,应该不牵涉侵犯他人隐私吧?
从抽出的信封中随便打开一个牛皮纸信封的,抖一抖,一张折成长方形的薄纸落了出来,乐言手疾眼快一把接住,他重新坐在地板上,放下手中的藤箱和刚抽出的其余几封信,掸开薄纸,泛黄、变得有些薄脆的纸张本身并无奇特,开头印有红色XXXXX单位名称,正是二、三十年前国有企业随处可见的信笺,上面用他从未见识过的漂亮钢笔字写着几行简单的文字,像诗又像歌词。那手字委实漂亮——字本身很是端正,笔划刚劲透着一股特有的锐气,不因年久墨水微微开晕而磨损半分。文字本身则更为奇妙,就算二、三十年后的今天读来都觉得现代气息十足。
“我的眼前是一片沙滩。
月光映照下的白色沙滩格外沉默。
我的眼前只有沙滩,没有海。是的,没有海,只有沙滩。
那,不是沙滩,是沙漠。
不,这就是沙滩。我很清楚。脚下的细沙绵软冰凉,是沙滩的触感,闭上眼睛,听,海的声音,夹杂着咸腥味的海风扑面而来。海,是存在的,在远到看不见的地方。
空中的满月问我为何不出发,出发去寻找大海。
我缄默。
平躺在沙滩上,放松地伸展四肢,放任下去四肢真的听凭自己的意愿不受限制地无限延伸下去,至于延伸到哪里,我不得而知。既然它们能够延伸,那么它们也将不属于我本身。
满月一再追问,问我为何不去寻找大海。
我回答,我累了,想在这不被人打扰的地方睡下去。一直睡下去。
细细密密的沙粒慢慢地包拢我的四肢,它们并没有延伸而是渐渐陷入沙粒中,我任由沙粒地吞噬。
满月最后一次开口,说你睡吧。
我感到,身下的沙滩在摇颤。我清晰地看到头上的满月落泪了,一滴流沙从她浑圆的脸上滴落。
啊,我终于知道了,我在月球上,月球本身就是一颗巨大的沙球,头上那枚满月不过是其自身的投影罢了。我在月球上,而海在地球上,我能感受到海,却怎么走也不可能见到海。
月球落泪了,一颗流沙之泪。”
乐言反复读了几次依然不知所云,参不透其内涵深意,就像翻译不出的英文诗,能读出每个单词的发音却不知组合成词句为何意,但其韵味本身很吸引人,或许根本没有所谓称之为内涵的内涵,只是信手拈来、随意发挥之作,再钻研琢磨也是徒劳。端着这张纸反反正正检查几次,在其背面发现了标注的年月:19X2。12——在他出生两年前,这是写信的时间、特殊意义的时期或者是暗示某处的密码?
下面外婆的声音忽然将他的思绪来了回来,他连连应着“就来就来”,匆匆将这张纸按原样放回原信封中,站起来迟疑片刻,还是没有将已抽出来的几封信放进藤箱而是揣进裤子后面的口袋里。
☆、二
外婆乐呵呵搓着手,面前的折叠桌上摆着一只不大不小的锅。
乐言不由得傻眼,再怎么说一个人也喝不下这么多绿豆汤啊!不过他不想拂外婆的意,于是去厨房取来碗和勺。
刚喝了两口汤,大门那边又有了动静。
“妈——”
乐言抬头,从门外进来的正是母亲,母子对视,同时愣了一下。他赶紧向母亲解释道下午公司放假便过来看看,母亲点点头,将手中的阳伞立在门边。
“妈,您进屋歇着去吧,甭管他了。晚上想吃点什么我这就去准备!”母亲扶着外婆的手说道。乐言的母亲自己经营一家早点铺,自他上大学以后几乎每天下午母亲都来外婆家帮忙做家务。
“唉、唉。”外婆应着低头四下寻找她的花猫。
乐言继续低头喝汤,心里却惦记着藤箱的事,他琢磨着要不要问问母亲。
“你要是有事就先回去,没啥事就等我晚上一起走。”外婆进屋之后,母亲麻利地裹上围裙。
乐言犹豫一下,藤箱的事还是回家的路上再问吧,他含糊答应一声,三两口喝完碗里剩下的绿豆汤。
母亲继承了外婆坚强独立的性格,从原就职的纺织厂下岗之后她就一个人摆摊卖起了早点,每天大约凌晨三点半起床准备材料早上六点准时出摊,几乎风雨无阻,可能因为她人好又从不偷工减料,附近的邻居都愿意关顾她的摊子,几年下来也有了些积蓄,将乐言送进大学后,她又凑了些钱自己租下一个门脸办齐了各种执照当上了老板娘,生意依然兴旺,一两年内便还清了借款,最近觉得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又招来两个外地年轻伙计打下手。母亲为人很乐观正直又单纯,她常教育乐言:世道越想让你哭,你就越要笑着活下去。大概人们愿意光顾她的生意正是因为她身上透出的一股单纯劲,有人甚至觉得她傻气,过去有个要好的邻居提醒她:如今物价都涨了,谁不是变着方的能省就省?你也学聪明点!意思是教母亲也像某些同行那样不涨价钱但削减原材料。对此,母亲笑笑说买卖还过得去,等真不行了会考虑。当然这件事不了了之了,她没有那种能抠钱便抠点的心眼,脑子里根本没这概念,对赚大钱也没什么野心,钱比基本需要富裕出一些就蛮好了。母亲确实爱笑——从她给儿子取名“乐言”便能看出,笑起来脸如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