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名气的诗人,纹满面、鬓如霜,滔滔千言、再加泪千行,感情充沛地以不知什么地方的乡音发表她对科学的热爱。高悦和马辨都不是喜欢给人留面子的人,公然在底下嘻嘻哈哈,被主持师兄着实用眼神警告两次。
好容易熬到女博士结束,大家长出一口气。伸懒腰中,马辨大概一肚子火攒太久,居然大声抱怨:“你们这里水平都这么差吗”,语惊四座。还沉浸在自己诗歌里的女博士愣了一下,好容易反应过来,怒气冲冲地问:“这是什么话”?一旁的高悦原来就暗自责怪马辨没事找事,看到堂堂副教授真生气了,本来就白的脸顿时更白。而马辨出身大学副校长家庭,从来没把大学老师当回事,无所谓地耸肩回答:“随便说说喽”。
主持师兄没办法对女生如何,转过来质问高悦:“高悦,她是你带来的”?高悦面对着老师、师兄的质问,胆子忽然变小,既不能出卖马辨,也不敢直接顶,脑子里一团乱麻。但是据马辨后来添油加醋地说,他表面上看上去很酷,面无表情淡淡地点头说:“别来问我哈,我怕老婆的”。
四下哄堂大笑,事情就算过去。马辨一个人乐了很久,夸道:“你可真逗”。
出来的时候,高悦去取自行车。边上有一个人也在取车,马辨认识,打了声招呼:“马坚,你也在这”,然后她向高悦介绍:“他是马艳的哥哥,也在我们学校”。马艳是马辨一个宿舍的闺密,大概因为同姓,跟马辨关系格外好,高悦见过好几次,知道她有一个哥哥,也在本大学,高两级,没想到今天碰上。
马艳是个容颜一般的女孩,她哥马坚长得也非常普通,干瘦的脸,放在人群里眨眼就找不到的那种。马坚对高悦笑笑,露出真诚地样子,说:“你的诗真好”。高悦才知道原来他也是诗社成员,刚才没有注意。
这是高悦第一次见到马坚。
吵架
大学第一个学期很快过去。想想发生了很多事情:入学、军训、认识新同学、交新朋友、学习、交女友。。。寒假大家各自回家过春节。高悦迫不及待地去高中同学家串门,去高中老师家拜年。高悦家庭所在的城市比大学所在的城市有意思得多,一个学期不见,跟高中朋友关系一下非常铁,他颇为乐不思蜀。
家庭的温暖也让高悦非常感动。他妈妈跟他说,就高悦这么一个儿子,一直热热闹闹,忽然上大学走了,家里一下子空落落,每天下班回家,简直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做。现在高悦回来,他妈左一顿虾,又一顿肉,让高悦短短时间足足长了五斤。寒假结束回学校的时候,在火车站,一向对高悦格外严格的父亲额外塞给他两千块,说:“家里拿钱也没用,你在外面别太省”。看着渐露老态的父亲穿着老旧的大衣站在冬天的风里,高悦鼻子发酸。
回到学校的宿舍,一个冬天没人用过的被子、褥子冷如冰块,他忙碌地送去洗换、拿出去晒。换床单的时候,飘下来一个小纸条,上面是马辨寒假前新买手机的号码。上世纪末,手机的价格要再过几年才会猛烈降下来。当时不要说一般大学生,就是高悦的父母也没有手机。因为不想让父母搀和进来,他没有告诉马辨自己家的电话,只说自己会经常问候她、除夕给她拜年。现在看着纸条,才想起来整整一个寒假没有给马辩打过一个电话。高悦在家其乐融融,即使有时候想起要跟马辨通话,总是没有动力,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最后哪天都没打。
高悦拿着纸条,磨磨蹭蹭地拨通了电话,还没说两句话,里面马辩气势逼人地骂上了:“好你个死高悦,一个寒假都没影子,我以为你死了呢”。高悦本来就很弱的负罪心情在骂声中云消烟散,他立刻胡乱编造一个理由,对着话筒喊起来:“假期里在家打电话很不方便,长途电话很贵,大小姐,你以为谁都有手机啊”。喊得理直气壮,连自己都信了。
如果是多年以后的高悦,一定会耐心地解释、道歉,让对方出气。可是这时候的高悦根本不知道体谅别人,而马辨也是大小姐当惯的,两人对着电话互相恶言恶语。马辨恶狠狠地骂:“我白对你那么好,那么多好菜,就算倒给狗吃还知道摇摇尾巴呢”。
高悦抓住这句不放:“好啊,你家有钱了不起是不是?你过来,我把钱还给你”。他坐在宿舍里的椅子上,两脚高跷上桌子,一晃一晃地对着电话说。话音刚落,匡的一声大门洞开,马辨手拿手机,气呼呼地破门而入。高悦没有准备,差点连椅子翻到地上,颇为狼狈地站起来。
马辨进了门,直奔高悦,差点撞到他鼻子才停下,大声说:“别的都别说,我再问你一遍,你一个假期玩消失是什么意思,你还当我是你女朋友吗”?高悦见了马辨本人,气势弱了许多,面对她的问题,也确实无法回答。他支吾了一会,装作生气的样子,眼望窗外,不理马辨。
马辨得理不饶人,讽刺地问:“你是不是会你哪个情人去了”?高悦听着,心想要不干脆认了这个罪名,倒是挺合理,但是又怕马辩追问对方姓名,到时候用一百个新谎话去掩盖一个旧谎话,还不如什么都不说方便。犹豫中,已经错过了承认的机会。马辨看高悦面朝窗户,根本不跟自己照面,气急所到,抬腿就踢了高悦一脚。高悦吃痛,怒道:“你动手吗?”
这场大吵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其间马辨踢了高悦两次。高悦窝火带厌恶,两天没理马辨,后来还是在马辩的闺密马艳的劝告下,认了错,算是重归于好。认错的时候,他嘴巴也不白给,面对马辨的抱怨,上来就一句:“谁规定我一定要关心你”,差点让她再次就地暴走。
这件事情以后,高悦道了歉,和马辨的关系也表面恢复。不过马辨开始经常抱怨高悦冷。高悦嘴上不输阵,回击说她嘴尖牙利。高悦反省,觉得自己确实不好。不能高兴起来甜言蜜语、不高兴就拒人千里之外。问题是道理高悦非常明白,只是一旦面对马辨,不知为什么总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要发火。跟其他任何人都不这样。
他跟马辨一起吃饭,三顿必然有一顿要中途吵架。马辩也不再主动体贴高悦给他加餐。一次吃饭,马辨和高悦为坐在哪里这么一个小事又顶上了。马辨刻薄地说:“你也算七尺男子汉,心眼小得跟针尖一样” 。高悦最恨别人说自己没有男子气概,立刻反驳:“你哪怕有半丝淑女样子,我也不至如此,你打听打听,还有第二个人说我心眼小” ?
马辨也最恨别人说自己不淑女,被捅到痛点,立刻爆发。她心里其实知道高悦也许嘴巴不饶人,但是谈不上小心眼,再大的矛盾,他只要想明白都能一笑置之。於是她转换话题,气冲冲道:“没见过你这么不体贴人的,谁也没法跟你过长” 。高悦回击:“真为你将来的男友悲哀” 。
这样的架吵多了,高悦和马辨的来往也少起来。高悦有时重新和方睿一起上晚自习。方睿问他和马辨怎么了,高悦只说是吵架。方睿知道高悦和马辨这一对活宝没一个省油,试图劝解高悦作为男方大度一些。高悦不喜欢听这样的话,笑着打断方睿:“你又没谈过朋友,老光棍一个,别管我们成年人的事” 。方睿无语闭嘴。
基因
马辨和高悦吵架归吵架,两个人都不算有心机,都不太记仇。他们周末还是会一起出去玩。不过马辨知道高悦不耐烦逛街,於是叫马艳一起去,免得高悦心不在焉,她说话都没人听。马艳不愿意当灯泡,把自己的哥哥马坚叫上。四个人,两个女的聊闺房密语,两个男的聊自己的话题,倒也和谐。
让高悦吃惊又好笑的是,马坚对化妆品的研究很深。他在饭桌上还是一个营养专家。时间长了,高悦觉得有问题:马坚很女性化。这个女性化,不是说他走路说话扭捏,虽然也有一点,但是不严重,而是说他的心态。比如有一次,一起说起某个女孩被才认识的男的骗了,根本不认识的人,高悦一点感觉都没有,马坚却满脸哀怨替别人难受。又有一次,一起出去玩。在车上,高悦忽然查觉马坚一直盯着自己的侧脸在看。他忍了一会,猛地扭过头,正和马坚的目光撞上。马坚慌忙把眼睛移开,嘴里嘟囔着掩饰尴尬。
期中考试结束的那个周五,高悦、方睿、大肥他们在食堂的小餐厅庆祝。高悦把马辨叫上,马辨又把马艳和马坚叫上。饭桌上,说起最近轰动学校的某学生变性一事。这个学生有双性的器官,大学期间性特徵发生变化,从男变女,才作完手术。学校人性化地予以保护,同学也颇为理解、照顾。话题变来变去,忽然说起同性恋。因为有女士在场,男士们都比平时文雅,但是言语里的嘲讽一听就听得出来。高悦闷口不言,喝酒、吃菜。
马艳大概喝多了,跟她平时少语的风格不一样,说:“想起两个男的或者两个女的在一起,就特不理解,不恶心吗”?一直不大说话的马坚忽然接口,说:
“现代医学早就证明,同性恋是基因决定的,不是心理异常” 。
这话别的人听在耳里,稍微感点兴趣而已,高悦听了,象被电门打了一下,立刻问:“真的假的,还有作这种研究的” 。老八抢先卖弄知识,加上也稍微喝高了点,说:“做什么研究的都有,我认识一哥们在医学院作研究生,他就专门研究生殖器硬起来以后硬度和充血程度的关系” 。四周乱糟糟一片笑声,有的说:“我以后也要考那个系的研究生” ,有的说:“假的吧,研究这个有什么用” ,连马辨和马艳两个女生的注意力也集中过来,老八洋洋得意,指手划脚。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