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一急,把双手圈在嘴边正要提气大叫对方名字,就被巷子里冲出的摩托车
撞翻到斜坡下的花圃里了。
接着就是住院、手术、恢复、出院、休养。
光是应付突然失去视力的打击就让陆时忍心力交瘁,更别说还有伤口复原的
疼痛、手术麻醉的副作用、生活失能的不便,以及陆妈妈那充满了爱与压力的鬼
打墙踅踅念。
在这地狱般的一周里,陆时忍好几次想到方恒绿;但外在环境的艰困总让他
在产生「总有一天要说清楚」这个结论後就无法再深入思考更细节的东西。
现在方恒绿来照顾自己,即使是独处,他态度也仍和以前一样自然。那些该
说想说但又没来得及说的话,再没有比此刻更适合说出口的时机了。
告诉他自己感谢他的好意。告诉他自己必须拒绝他。
陆时忍伸手去摸沐浴乳,不小心碰倒堆在浴缸边的瓶瓶罐罐,一连串乒乒乓
乓的撞击声响彻浴室。
搞什麽啊……这麽大声,方恒绿一定听见了。
对了,好像忘了拿换洗的衣服进来。也忘了拿乾净的毛巾。
陆时忍呆站在滚进浴缸的瓶罐中间,心想我哪还能跟恒绿说那些?我哪还有
立场说那些?我现在就只是什麽都做不好的废人一个,连想逞强一下都没有办法。
他想着方恒绿的温柔和体贴,想着方恒绿是不是已经到门外了,想着想着发
现自己的心情早就从一开始的「不想拒绝」变成了「不能拒绝」。
但现在如果方恒绿旧事重提,他仍然不能不拒绝……
敲门声传进耳中。
「陆大哥,我可以开门吗?我拿毛巾和衣服给你。」
「啊,可以,谢谢……」
脚边都是瓶瓶罐罐,陆时忍进退维谷。方恒绿进门的动作很快,没让冷空气
一起灌进来。
「我把毛巾挂在浴缸旁边的架子上,衣服放在上层。」
方恒绿交代完之後就没了声音,陆时忍愣了一愣,感觉到卡住自己脚掌的瓶
罐正一一被捡起,才知道对方正在收拾残局。
默默地收拾,把他的狼狈尽收眼底,一句话也不问。
「陆大哥,我把沐浴乳留在水龙头旁边,其他衣领精润丝精洗面乳磨砂膏身
体乳什麽的都先收到洗脸台下面好吗?」
那些瓶罐有一半以上是陆妈妈带来的,看来她忘了拿走。
陆时忍闷闷地点头说好,忽然想到自己一直没有关掉热水,方恒绿靠过来捡
东西时不知道有没有被泼湿身体。
「那我出去了,等一下再帮你换纱布。」
「恒绿。」陆时忍关掉水龙头,好让声音能听得清楚些。
「嗯?」
想像着方恒绿在门边回头的样子──不,自己没穿衣服,他很有可能不敢回
头,只是低着头站在原地──陆时忍嘿嘿一笑,说出口的却不是原本想说的话:
「你别看我肚子现在这样,其实我本来是有六块腹肌的,但是天下事合久必
分,分久必合,它们最近突然了解到团结的重要,从六块变成一块,再也不愿意
分开,哈哈哈哈。」
「……」
面对难笑的玩笑,再也没有比沉默更严厉的谴责方式了。
「抱歉,我是想问你衣服有没有被我喷湿……」陆时忍垂头丧气。
「只弄湿袖口而已,不要紧的。你别关水,会冷。」
「那我洗快一点,等一下换你洗。」
「嗯,我出去了,你快点洗吧。」
听见转动门把的声音,陆时忍重新打开热水。当他伸手去按沐浴乳时,水声
中间突然传来方恒绿的说话声:
「陆大哥不用担心,在我看来你身材很好,肚子团结也没问题的。」
听见这句话,以为方恒绿已经离开了的陆时忍一阵困窘,差点又打翻沐浴乳
的瓶子。他面红耳赤地转向门边,这时才听见关门的声音。
身材……很好吗?
陆时忍心里五味杂陈,一边把掌心的沐浴乳往肚子上抹,一边忍不住东捏捏
西捏捏地掂量起来,以手代眼,评估自己究竟还残留多少肉体魅力。
「在我看来你身材很好」。
想到方恒绿之前的告白就够烦恼的了,这句话让陆时忍在胡思乱想的漩涡里
陷得更深,根本难以自拔。
更可恶的是,方恒绿洗完澡後冒着跟陆时忍一样的香气过来告诉他「我跟你
借了衣服穿」;害得陆时忍不断猜想他现在穿的是哪一件衣服哪一件裤子,猜想
他穿起自己的衣服来是什麽样子。
为了逃避这种动不动就会脸红的诡异情绪,陆时忍出尔反尔,央求方恒绿拿
稿子出来念给他听。
才念到第三章,陆时忍就打起瞌睡,方恒绿抬头发现才把他摇醒。他咕咕哝
哝地说「我不困啊好奇怪」,勉强着被牵到到卧房躺平。
「现在时间是十点半,我等一下先去准备明天早餐的材料,然後我会在你旁
边打地铺。你如果醒来想喝水或是想上厕所的话,随时可以叫我。」
方恒绿的口吻像个尽责的秘书。
「打地铺会冷……一起睡嘛……」
以前方恒绿留宿时大部分都是睡沙发,也有几次跟陆时忍一起睡在他的双人
床上。陆时忍半梦半醒间不忘劝诱他。
「睡太熟就起不来了,睡地铺你至少还可以滚下来压醒我。好了快睡吧,晚
安。」
「晚安……谢谢你,恒绿……」
方恒绿嗯了一声,曲膝坐在地上。直到确定陆时忍睡着了,他才轻手轻脚地
起身离开,到厨房去洗米,准备明天早餐煮稀饭。
(待续)
代理性恋盲症(廿三)
隔天上午十一点左右,胡宁带着水果礼盒过来按门铃。
「胡姊早,请进。」
来开门的方恒绿一手拿着吸尘器一手拿着沙发抱枕,显然忙得正乐,胡宁连
忙用低头脱鞋的动作遮掩脸上憋不住的笑。
「不早了啦哈哈,阿忍呢?」
「在客厅,你先进来坐,这个我拿。」
「那这个给我吧。」胡宁用水果礼盒跟方恒绿交换他手上的抱枕。
方恒绿把吸尘器靠墙放好,转身将礼盒拿进厨房。
胡宁抱着抱枕走进客厅,看见陆时忍腿上盖着毛毯、下巴蒙着热毛巾、二郎
腿跷得老高、手里哔哔啵啵捏着气泡袋的样子,忍不住发出尖叫,用力把抱枕砸
到他身上。
「陆时忍你那什麽样子!天啊!你眼睛受伤脑子也痴呆了吗?毛巾是吸口水
用的?嗄?捏什麽气泡袋啊你!」
陆时忍拉下毛巾,解释道:「不是吸口水,我胡子长得快,恒绿等一下要帮
我再刮一次……」
「不要脸--!」胡宁拳头握得格格响,很想揍人但不能对伤患下手,只好
跳到沙发上,左右开弓捏住陆时忍脸皮用力扭转,以宣泄心中怨气。
陆时忍的惨叫声把方恒绿从厨房里惊了出来,他快步走到沙发旁,伸出还在
滴水的手阻止胡宁施暴。
「胡姊,不可以让陆大哥这样大叫,眼压会升高。」
胡宁咬牙切齿地改捏为戳,用手指攻击陆时忍胸膛。
「这样啊?不能大叫啊?那你忍住不就好了?你叫陆时忍嘛!」
陆时忍还真的没再大叫,随着她一下下指戳发出唉唷唉唷的声音。方恒绿见
状就又回到厨房,看样子正在洗切水果。
「好了别戳了,都几岁的人,这样多难看。」
「你好意思说我,那你是几岁的人,八十?九十?」胡宁心有未甘地收手,
嘴里还是忍不住要骂:
「恒绿才来照顾你一天,看起来就任劳任怨苦命得像是你老婆了,你还敢露
出这副四体不勤养尊处优的样子,根本就是无良老财主强娶年轻小姑娘那种逼良
为娼的戏码--」
「喂,哪有那麽夸张,恒绿做事周到你也知道,再说我可是伤患……」申辩
到一半,陆时忍忽然压低音量,悄声问道:「恒绿现在穿什麽?」
不知道陆时忍为何如此神秘兮兮,胡宁奇怪地横了他一眼。
「条纹衬衫针织背心还有牛仔裤,跟昨天来上班时穿的一样……喂,他还没
回家过?你这个--」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水果切好了。这个季节的梨子很贵吧?」
方恒绿端着切好的水果走出来,再度阻止了沙发上两个成年男女的幼稚攻防
战争。
「也还好,探病嘛。」
胡宁不客气地动手叉起一块水梨,然後满脸郁闷地看着方恒绿把分装在小型
保鲜盒里的水果放到陆时忍怀里。
「你对这家伙太好了啦……」
方恒绿笑了笑,没有坐下。
「胡姊,你接下来有事吗?」
「我?我没事,这时间出来就是打算混过午休。」胡宁摆摆手。她摸鱼总是
光明正大。
「那能不能请你在这里陪一下陆大哥?我回家去拿一些东西。」
「好啊你去吧,慢慢来没关系。」
胡宁笑眯眯地把一脸歉意的方恒绿送出门,一转身就又长出尖角獠牙,气势
汹汹地逼近陆时忍。
「陆时忍--」
「干嘛?」陆时忍目不视物,只能把刚才拿到的抱枕挡在身前权充盾牌。
见他这样子,胡宁反而不忍心下手,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只好把自己摔进
沙发里,双手抱胸用力呼吸。
「阿忍,你振作一点好不好?恒绿只不过回家一下,我也还在这里,他却一
步三回首,一副放不下心的模样,他一定归心似箭,飞车来回。可是我看你精神
奕奕容光焕发脸上皮肤还会反光,明明好得不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