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家属撞到这也不好交代不是?”
“难道……”韩郢低头锤着膝盖,身子一歪,恰好将原先不经意之间遮住的字迹露了出来,很是明晰的一个韩,“我坐在自己家门前也会有人来管?”
韩郢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这下夏池才看清碑上不多的几道文字,韩郢之墓,生于1983年,卒于之后的字迹却被磨去,只依稀被尘色盖住。夏池凑近了些,抹了抹还有些粗糙的痕迹,竟越发的模糊起来。也不知原先是谁替他立下这样的墓碑。
“现在,还能坐着吗?”韩郢指了指有些露出石材底色的字迹,笑道,“我家,怎么样?”
“不错,不错!”夏池觉得韩郢的笑越发诡异起来,眯着眼睛在自己的名字上深情的抚摸,只觉得越发有一股凉气从自己的脚下慢慢的游了上来,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这才道,“怎么人好好的立个碑?”
韩郢伸手在那磨去的字迹上顿了顿,低头回道,“没什么,那几年身体不好。老家的风俗说要是早早就替自己备下后事,就会长命百岁。你信吗?”
“为什么不信?”夏池看着韩郢的一脸不屑竟没来由的有了些怒意,指着韩郢手指停顿的磨痕,“这里明明是刻过的,怎么又磨掉了?”
“你说是这里?”韩郢顿了顿声音,夏池也有些莫名的闭住了气,难得有些人意的墓园便又静了下来,夏池竖起了耳尖,于是连带着韩郢的指尖拨在凹痕里折断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也被收纳。
不知道隔了多久,才听着隔了很久很久的故事,“你信那些干嘛?要是这种说法有用,岂不是个个都会长命百岁?”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没用的,真的。”韩郢将难得从龟裂的地面钻出的一根小草掐断,“卒于是死期,可惜我没死成。”
“什么时候?”
“重要吗?”韩郢笑道,“是不是想算算我偷了多少年的命?”
“就想问问,你不想说就算了。”
“你想听?”
“哎!”
“刚开始是发觉自己的身体出现了问题,简单点说就是复发。”韩郢弯腰蹂躏着那根已经惨不忍睹的小草,听着夏池有些滞重的呼吸,“接下来你该知道了,治病,该干嘛干嘛,然后不见好,病危了。偶尔会有点起色,偶尔更差一点,反正就那么拖着,他们就那么一直在病危通知上签着字。”
“然后,他们不嫌累我都嫌累了。”韩郢看着夏池如丧考妣的神情,伸手看了看自己折断的指甲,笑道,“要是你试过,你就知道我那时候的心情了。到了后来我就是水米难进,我睡着的时间比醒得时间要多得多,我分不清外面是白天还是晚上,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没死。”
“再过了些日子,我已经记不起到底过了多久。我只是听有人在我身边说话,说得很快很快,我觉得自己快解脱了,所以那一天睡得特别安稳。”
“然后呢?”
“然后我又醒了,而且还莫名其妙的一点点变好了。然后就这样了……”
“好像你有事没说?”夏池拍了拍脑袋,“你还没说是什么时间的事。”
“我忘了,真忘了!”韩郢侧头打量了夏池略略垂下的眼帘,“然后也不记得过了多久,等我回来的时候我才知道,在我快走的那天他走了。”
“他……”夏池心下一动,只见韩郢身旁被树荫遮蔽的碑上被清晰的刻着:卒于2000年10月。
2000年,十年前,夏池开始清晰的记起韩郢走的那一天,腕上还沾着血渍的留置针从已有些青黄淤色的针孔上拽落,暗色的血液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韩郢说:“你想我死是吗,我死就是了~”
当十年之前和十年之后的十年被抹杀掉的时候,夏池从来没有意识到其实原来死曾经这样的凑近过,在耳边呼吸着,甚至乎依偎在自己的身边讲着不好笑的笑话……
那些刻意被韩郢虚化的时间,即使再过愚钝也终于明了,那年走后,韩郢说的死是真正来过的,无论是腕上缠绕不去的疤痕还是力图在记忆中模糊的时间,诚如很久之前问过自己的,“你信我吗?我对你从来没有谎言。”
“恩!”原以为自己总会笃定的说出信或者不信,最后竟也只落得恩啊这样没有意义的助词,于是在很久之后,自己才会不断的记起当年的问句,“你信我吗?你信我吗?”着了魔似的也想问上韩郢一句,“韩郢,你信过我吗?”
“走吗?”夏池伸手拉上韩郢,似又想起什么,指尖略回缩了一些,指尖上淡粉的印记被树荫间透落得点点光点照着,跳跃着难得的秀美光芒,有些失了神,莫名问道,“你走吗?”
正当夏池孤芳自赏有些得意之际,韩郢却出其不意的迎着这略有些退缩的手掌用力握紧,“喂!走了!”
“韩郢?”
“恩?”
“他一定没有忘掉你,他应该是记得你的!”
“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
“他一定很爱你,所以他一定不会把你忘掉?即使是真的忘了别人也会记得你!”
“很抱歉,他真的忘了。不仅仅是我,他忘了所有在乎他的和他在乎的。”韩郢低头笑道,“又不是言情小说,只要爱就可以。”
“真的,阿尔茨海默病,也许你听的是老年痴呆症。”
“我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认识我。他每次见到我总会问,这是谁?或者是你是谁?我每一次都重复一遍我的回答,我告诉他我是他的孙子,我说小时候的事,说他喜欢的,说他生气的时候,他总是坐在那边笑眯眯的看着我,就像小时候看到的一样。我说很久很久才说完,然后他还会问,你是谁?”
“在他的心里,已经没有了我的地方。没有了我们所有人的地方,他的心变得很小很小,连他自己也装不下了……”
“我知道我一定是错过了他。这些不管怎样,再也回不去了。”
【本章完】
第二十九章
一定要经历很长很长的梦,才能醒来,相信现在是真的。
这一夜,夏池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长得不愿意醒来,却又惊惧着,梦里那一句句伤人极深的言语,自己又怎会说出?
定是愤怒,遮掩了那种患得患失的情绪……
梦里那早已模糊不清的影子渐行渐远,和很多年的记忆融合在一起,只是又清晰了许多,多年来在梦境的柔和之下已经虚化的记忆被陡然浓重的色彩又描画得异常清晰。
夏池几乎觉得滚动在喉间的那个名字就要脱口而出,然而颈间似乎已被扼住,冰冷的让他说不出一句话,浓云将那些浓艳的色彩盖了起来,许久再去掀起。已是物是人非。
每次都是同样的梦,是地狱里饥渴难耐却永远无法到口的苹果,是不断追逐着太阳却不曾企及的夸父,曾经每一次都是这样的醒来,冷冷的将最后的那句扼下……
“韩郢……”许是积蓄了许久的不甘,夏池手指间死死的扣住了那身影的手腕,一时间时间终又停顿下来,“韩郢……”
“我在……”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似是在云端,又不知从何处找寻。
“别走!”颈间冰冷的触及已然散去,是梦醒了,这一夜的长梦。
“我没走……”被夏池尖利的指尖刺得生疼,韩郢侧头看了看他微微颤动的眼帘,温言道,“再也不走了……”
“韩郢。对不起……”这是,梦真的醒了,夏池抬手轻轻压上他暗色的划痕,上面还残留着自己指甲深深嵌入的凹痕,“对不起……”
“以后不用再说这三个字了。”韩郢低头笑着,慢慢的隆回了手指,“要是这三个字有用,我也想说。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回头……”
“我知道……”
“夏池……”韩郢笑道,“其实我从来没记恨过你,那些事都是我的咎由自取自作自受。那时,我没有想要耍你的意思,只是觉得喜欢和你亲近些,这才故意招惹的你……”
“夏池,那时候谁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有些事情不要再想着那时了。”
“我不讨厌你……”
“是啦,你过了这么久也只是不讨厌。”韩郢笑道,“哪有那么多风花雪月的心思,我都不知道自己爱过你没有。现在……”
“我也不知道……”夏池的头垂了下来,“你不停的告诉我你的事,可是我却还是不知道十年里你做过什么。我不知道你是谁?十年前你是那个韩郢,十年后你是现在这个韩郢,十年中间呢?有多少个?”
“我不讨厌你,或许有点喜欢……”夏池歪头斟酌着,“也许是不讨厌十年前的,喜欢现在的。也许是反着?韩郢,你到底是谁?”
“韩郢!”韩郢像是想了很久才有的艰涩决定,落地有声……
……
少年时的时间,感情总有些清冷。
兴许只是暗中喜欢的那人的指尖相触也能点出许久的波澜,又或是那些流言蜚语,若有若无的被传言着,渐渐的销声匿迹下去,渐渐的也许在空旷的世界扬起越来越重的回响。
当夏池推开那扇沉重的门时,韩郢不在,如流言中所说那样的散场,真的又错过了最后又一次的承诺。
“夏池,过几天我就回家了……”他记得前几天韩郢这样说着。
“回家?哪里?”
“夏池你知道我是说的是哪里。也许我以后永远不会回来了,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