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翁,在谷神翁背后的,又正是刚才在路上截动骡车、被武玄霜打败的那对青年男女,另外还有一位白须飘拂的老者,也好像是在哪儿见过一般。
夏侯坚抢快一步,迎上骡车,这刹那间,这位心如止水的世外高人,也不禁起了一诧意,他曾听谷伸翁说过英雄大会的事,心中想道:“难道竟是这样一位花朵般的小姑娘,她把天下英雄都打败了。连谷神翁的蹑云剑法都讨不了便宜?”
武玄霜盈盈一笑,施礼说道:“晚辈武玄霜拜见夏侯先生。”夏侯坚又是一愕,心道:“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要知夏侯坚虽然身怀绝技,但他一向自甘淡泊,从来曾在江湖上出过风头,而且壮年归隐,除了极有限的几位老朋友,根本就没有什么人知道他。然而这个看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却一见面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夏侯坚怔了一怔,瞅着武玄霜道:“你驱车上山,就是专诚为了拜访我么?”武玄霜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夏侯先生,你身负金针国手之名,自当知道我的来意。”夏侯坚平生确是治过不少疑难怪症,但他从来不肯向病家透露过真实的姓名,这“金针同手”的封号也只是几位老朋友私下称呼他的,武玄霜却说得那样自然,竟似早就熟识一般!
夏侯坚疑心人起,问道:“嗯,你是找我看病来的么?”武玄霜道:“不错。有一位朋友中了恶行者的一枚碎骨钱镖,又中了毒观音的两口透穴神针,想当今之世,除了你老先生,别人断断不能医治。”
此言一出,在场人等,均感意外,长孙兄妹想道:“原来她不是为了追捕我们来的!”谷伸翁却在想道:“李逸怎的会给那两个魔头伤了?那两个魔头不是受了裴炎之聘么?怎的会打起李逸来了?若非李逸,她又为谁求医?”原来谷神翁刚才听说李逸受伤,心中就一直以为是武玄霜将他打伤,好押上长安领功人的。
但其中最感到意外的还是李逸,他一路猜测,不知武玄霜要将他交与何人,不知还要受什么折辱,做梦也想不到武么霜所说的名医,原来就是亘侯坚!是他帅父几个最好朋友之一的夏侯坚,李逸虽然没有见过夏侯坚,却曾听师父描绘过他那清奇的相貌,待所到了武玄霜叫出夏侯坚的名字,这才霍然省起,心道:“怪不得好像在那儿见过一般。”
武玄霜道:“明珠,你将李公子扶下车来。”转过头笑道:
“我将你交托给夏侯坚老先生,你总可以放心了吧!”李逸心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想道:“我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原来她给我安排得这么妥贴!”既是惭愧,又是感激,怔怔的看着武玄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忽听得夏侯坚淡淡说道:“老朽虽然略通医术,却并未挂出招牌,悬壶济世,医不医病,可行看我喜不喜欢。”李逸颇感奇怪,想道:“咦,难道他还未曾知道我的来历?”
武玄霜笑道:“别的病人,你不高兴医治也还罢了,这个病人嘛,你想不收,只怕你的老朋友也不答应,谷老盟主,幸好你也在这儿,似乎不必找多费唇舌了。”谷神翁一时间猜不透夏侯坚的用意,迟疑未答。只听得夏侯坚冷峭说道:“是你来向我求医的,可是?”武玄霜道:“怎么?”夏候坚道:“那么我就只冲着你说话,你的帅父是谁?”
这句话正是大家早已存在心里的疑团,连李逸也坚起耳朵来听,武玄霜眼光一扫,从李逸与谷神翁的面上扫过,最后在夏侯坚的身上.微笑说道:“夏侯先生是世外而人,难道也像世俗医生那般势利,必须问求医的有什么足以夸耀的亲戚师友才肯留医么?”夏侯坚给她用说一迫,长须一拂,半晌说道:
“我不是白白给人看病的,你知道么?”武玄霜道:“医生收取诊金,那是天公地道的书。”夏候坚道:“金银于我无用,但我也不敢坏了行规,我看一个病人,就要收一件礼物,这礼物可得我欢喜的才成。你有什么礼物可以送我?”
谷神翁诧异不已,他听夏候坚言中之意,分明是籍此出个难题来考武玄霜,心内想道:“若然她的礼物不合你的心意,难道你就袖手不管了么?”要知谷神翁与武玄霜虽然是居于敌对的地位,但此际的心思却完全与武玄霜相同,那就是切望夏侯坚将李逸留下来医治,却不知夏侯坚何以要一再刁难。
但见武玄霜微微一笑,俭衽施礼说道:“先生世外高人,小女子不敢以世俗之物亵渎先生,只好借花敬佛,聊表寸心!”说罢,解下束腰绸带,扬空一卷,附近是一棵花树,轻绸过处,有如利刀快剪,将十几朵大红花都“剪”了下来,红绸一卷一收,蓦然撒出,但见满空花瓣,连成一线,向夏侯坚激射而来!
长孙兄妹看得目瞪口呆,这才知道武玄霜的功力之深,远非他们所能比拟。谷神翁与李逸更看了出米:那满空花瓣竟是排成了一行草字,凝神细辨,隐约认得出排的是:“不可说,不可说!”六个草书。两人均是心中一动,不晓得这是什么意思。
心念未已,但听得夏侯坚一声长啸,双抽一拂,满空花瓣登时改了方向,而且排成了另外一行草书,这时连长孙兄妹也看得清清楚楚了,那是:“如之何?如之何?”六个草字。
谷神翁猛然一醒,恍然在悟,武玄箱用花瓣排出的“不可说,不可说。”六字,敢情乃是答覆夏侯坚刚才的询问,不愿透露她师父的姓名,但她师父的姓名,却何以“不可说,不可说”呢?这就非谷神翁所能参透了。更难解的是:夏侯坚那“如之何?如之何?”又是什么意思?他们两人暗较武功,所排出的这两行草书,又像谜语一般的各隐机锋,又好似各自点破对方的来历,局中人想来明白,局外人却是一片茫然!
谷神翁与夏侯坚虽是三十年以上的朋友,但对他少年时候的事情亦是一无所知,见此六字,心中诧异不已,忽听得夏侯坚喃喃自语道:“不可说、不可说。如之何?如之何?”谷神翁一凛,知道夏侯坚是示意叫自己不可发问,即算问她,她也是不会说的。
夏侯坚轻轻吟了这么两旬,双袖又是一拂,满空花朵,如遇狂风,片片飘落。夏侯坚黝然说道:“病人我收留了,你回去吧。”顿了一顿,又道:“你给我问候你的师父,嗯,不问候也罢。”
武玄霜将李逸轻轻扶起,交给夏侯坚,夏侯坚招手叫长孙泰过来,将李逸背起,李逸回头一瞥,正好与武玄霜的眼光相接,但觉那眼光中似含着无限的欣慰,又含着无限的悲哀。
这一刹那,李逸亦自心弦颤抖,心事如潮!这真是一段奇怪的感情,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这几天来他一直在担心害怕,不知武玄霜将他怎样处置。更害怕隐入武玄霜情网之中,焦虑着不知怎样才能脱离武玄霜的掌握?现在谜语揭晓了,武玄霜也要离开他了,他反而怅怅惘惘,不知怎的,竟是难以自抑的生起了惜别之情。
他急忙避开了武玄霜的眼光,伏在长孙泰的肩头上向谷神翁点首示意,答谢他的慰问。长孙泰刚行得两步,忽听得武玄霜的脚步声又追了上来,李逸不由自己的又回过去,只见武玄霜一手抱着他的占琴,一手拿着他的宝剑,凄然笑道:“我几乎忘记了,你的随身琴剑,还留在车中。”李逸喉头唾咽,舌头打结,含含糊糊的说了“多谢”两字,声音如此之轻,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然而他却看到武玄霜的眼睛闪过了一线光芒。
长孙壁替李逸接过了武玄霜手中的琴剑,她怀着恨意的瞪了武玄霜一眼,然而武玄霜却似丝毫没有留意她。长孙壁看了一眼李逸的神情,若有所感的低下头来。
车声辘辘,武玄霜已上了骡车走了。李逸好似从梦里醒米,茫然的望着她的骡车远去。这几天来真似做了一场大梦,那是令人心悸的恶梦,又是令人依恋的美梦,然而不管是恶梦也好,是美梦也好,这场大梦终于是结束了,李逸心上忽然掠过了一个念头,“今生今吐,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她一面。”
没有人向武玄霜道别,人家都有着一股异样心情。谷神翁轻轻吁了口气,说道,“这女孩子的行事真是古怪,我怎也想不到她会把李逸这样轻易的便交给了我们。”
长孙泰将李逸背回屋内,安置在一间静室里,众人环绕病榻之前,焦虑的在看夏侯坚替他诊治的结果,夏侯坚闭口凝神。
把了一下脉息,有点奇怪的问道:“是不是迟了一些?”夏侯坚道:“不,他体内气机流畅,即算没有我替他医治,也可以保全性命。不过不能恢复武功罢了。”谷神翁明明知道李逸不可能有那样深湛的内功,大感诧异。李逸淡淡说道:“那大约是武玄霜替我调理的。”他极力装作漫不经意的说出来,然而从他故作平静的语调中,仍然听得出他心情的激动。
夏侯坚在他的肩井穴、天枢穴和风府穴上各插了一口金针,说道:“我用金针替你拔除余毒,大约半个月的时光,你的武功便可以完全恢复。”谷神翁若有所思,问夏侯坚道:“我可以和他说话吗?”夏侯坚道,“他的危险时期已过,稍为用用心神也无妨碍的了。”谷神翁期期艾艾,半晌说道:“李贤侄,我对你甚为抱愧。”
李逸叹了口气,说道:“肚事变化,本来难测,尽了人力,天意难回,那也是无话可说的了。”他以为谷柳翁所说的“抱愧”,乃是指“英雄大会”的失败,弄到他做不成盟主而言。谷神翁对这一件事确实也是耿耿于心,不过此际他却是另有所感。
他默然兀语,半晌问道:“你是怎样受了那两个魔头所伤的?”李逸将那日遇见恶行者与毒观音的事告诉了他,谷神翁喟然说道:
“我也知道这两个魔头恶性难驯,可还没有料到他们竟敢暗害太子,又来伤你。在巴州那一晚,我没有将他们潜来的消息告诉你,这,这——”李逸截断他的话说道:“我明白老伯的用心。
你大约是以为这两个魔头最多是将太子劫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