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便是这步姑娘,您还满意?”
她浑身有些僵硬,不是因为高高在上的芈闲鹤那戏谑的表情,而是耳边玉笙烟的话语,俨然是花街柳巷里,鸨娘在推销头牌花魁般一样。
男人抚着下巴,摩挲着唇上青青的胡茬,从上至下,将她从头到脚不停地打量。
眼神虽不淫邪,可是那样炽热,几乎要用眼神将她浑身扒光。
震惊,难堪,她若不是在心中来回念叨着稳住,稳住,恐怕要忍不住晕眩过去才好。
闹剧!
果然,宋规致再也受不了,站起身,敛去那先前的犹豫,转而散发出一股威严来。
“夫人!芙儿才与王爷完婚,你便为王爷选送姬妾,不仅于礼不合,又让芙儿如何自处?若是回到京城,又让外人怎么评说?你……”
然而,令宋规致有些意外的是,一向温顺谦和的玉笙烟,竟然当众与他驳斥起来。
“老爷,我知你心疼芙儿,为她考虑,可是皇家子嗣传承乃是大事,王爷深得皇上青睐,个中曲折想必您不是不知。步姑娘美貌动人,虽然出身卑微了些,但我朝历来是母凭子贵,若是以后诞下麟儿,自然是贵不可言。况且……”
她微微倾身,看向抿唇不语的宋雅芙,“芙儿,步姑娘乃是娘亲与你爹爹认下的义女,是你的姐妹,你虽不能生养,可姨母也是至亲的,你姐妹共同抚养皇子,并不存在什么斗气争宠,不是么……”
一番话,竟是生生堵住了宋氏父女的两张嘴来。
当今太子只生养二女,皇族里孙辈并未有地位高贵者,芈闲鹤自然也想率先生育出皇长孙,为他未来的帝位之争添加砝码。
这一点,宋规致再清楚不过。
而那宋雅芙,虽然生性淡漠,然而宫闱斗争的血腥,也是有所耳闻。
与其与一众狐媚女子周旋费神,她听罢母亲的一番话,心中自然也有了些计较,这先前以舞姬打扮的女人,真的可以帮她巩固地位?
霎时,偌大的前厅里,竟然陷入一片寂静。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响起,芈闲鹤一撩紫色绣金蟒袍,竟是起身走下主座来。
径直走到步莲华面前,这男人审视一番,故意咂咂嘴。
“没想到,本王特意请来的京城舞姬,竟然是广宋宋家的义女,啧啧,本王先前还真是怠慢了……”
玉笙烟脸上的笑,有片刻的凝滞。
她并未同宋规致一道去王府送亲,故而不清楚芈闲鹤与步莲华的纠葛,这一下,心中了然,也不禁有些忐忑,无奈话已出口,只好孤注一掷。
“原来,王爷与步姑娘早先便有缘见过面,那更是缘分所至,看来这好事是要定下来了……”
玉笙烟不愧是冰雪聪明,心窍玲珑,本是劣势,然而只轻描淡写一句话,似乎就把芈闲鹤逼迫得“不得不”接受这齐人之福。
他笑得奸诈,那笑里的含义,只有他和步莲华才懂。
呵,你看,不等我费思量,便有人将你推给本王呢。
步莲华将拳头蜷缩在宽大的袖中,握紧,再握紧。
只是面上,仍是淡淡,甚至在外人看来,有些不胜娇羞。
“既然夫人有如此美意,本王再不应允,就有些不知好歹了。如此,一切筹备,还望夫人多多费心。”
转过身来,他恭敬地冲面色阴沉的宋规致一躬身,“您放心,小婿定不会怠慢王妃,必将举案齐眉,待她如己。”
本来心中颇有些堵闷的宋规致,有些惶恐地起身回礼,口中喋喋不断:“王爷多礼,王爷多礼了……”
唯有玉笙烟,笑得是当真开怀,抚掌笑道:“王爷放心,妾身定当好生安排。”
说完,一双美目,冲着步莲华眨了一眨。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竟然一直被这今天突然转了性子的宋夫人握着,不曾松开。
她望着面前的芈闲鹤,那狡猾如狐狸般的男子,在外人面前依旧温润清雅。
琉璃般的瞳仁,闪烁着利光,几乎要将她刺穿。
你还是逃不出本王的手心!
——
难得的一个温暖冬日,阳光如碎金。
风拂过裙袂,翩跹飘舞,翠绿色的裙如千尺碧水,给肃穆的灰色冬日里添了一抹亮色。
刚跨出门槛的侍女紫儿一怔,正对上眼前窈窕的身影,愣了一下,这才唤了句:“步姑娘?”
步莲华一双手收在袖笼,不知在玉笙烟的房门前站了多久,只觉得脚尖儿都有些微麻了。
略一颔首,她轻轻道:“紫儿姑娘,宋夫人可在?”
紫儿也压低声,冲着屋里一点头,“夫人向来亲自熬药,这不才刚叫我出来添把药材。走吧,外面冷,姑娘快随我进屋去。”
她本性良善,只是有时伶牙俐齿得过分了,这会儿子见自己主子对步莲华如此上心,也跟着移情起来,自然跟她熟稔了些。
步莲华也不多做寒暄,莲步姗姗随她进屋。
撩起珠帘,室内影影绰绰,药香四溢。
步莲华凝视着暖榻上熟睡的女人,犹如走进梦境般恍惚。
似乎记忆中,也有个这样温柔绮丽的女子,站在云霞似锦的花树之下,正在缓缓向她伸出手来。
玉笙烟似乎有些乏了,兀自枕着一条玉枕,在药炉边睡着了。
衣裳素净,云纹雅致,面目柔和宁静。
即使是已为人妇人母,这个女人依旧不失童真娇颜。
步莲华止不住一股莫名情愫,轻缓移步接近她。
久远的记忆自尘封的心底恣意蔓延,一粒种子好像绽出一朵花儿。
似乎仍有着浓浓的不确定,她的指尖眼看便要触到她的手,她呐呐开口:“夫人?”
声如蚊蚋,她并未醒来。
倒是从外面取了满怀药材的紫儿,一进来便看见药炉上的汤药不断沸腾,有些惊道:“哎呀,夫人怎么睡过去了?”
说罢,紫儿手忙脚乱地去扑那溢出来的黑色汤汁。
这一唤,将浅眠的玉笙烟唤醒了。
步莲华飞快地撤回手指,心跳得怦怦。
被吵醒的女人有片刻的失神,大大的眼中不复平日的纯黑,在阳光下显现出好看的淡淡琥珀色,好像那倾泻一地的碎金阳光,都被她吸入眼中。
“你来了,坐吧。”
玉笙烟并未起身,斜倚着一方矮塌,举手投足间,有一种特殊的娇媚。
她真的好看呀,步莲华看得都有些忘情了。
细眉一挑,榻上的女人看她穿得甚是单薄,不由得抓住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暖着,口中嗔道:“这孩子,穿得这样少,身子骨本就弱,伤还未好,这不是乱来么……”
纵是再美貌女子,也摆脱不了啰嗦和念叨。
步莲华怔怔地任由身畔的女人握住自己冰凉的手,再次失神。
第218章 母女相认泫然泣
这样的情景,好似在久远的过去,就曾上演过?
“你这孩子,又乱跑,整日没个姑娘样子……”
“莫要听你爹爹的,舞刀弄枪的,仔细伤了自己,留下疤,娘才不管你……”
“……”
“……”
那些穿过时空的碎碎话语,只字片段忽然如强大的潮汐一般,一浪一浪,将她席卷,击碎!
她怔住,说不出话来,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片片破碎。
“好疼!”
她忽然叫喊出来,用力地握紧玉笙烟的手,指甲都深深地嵌入皮肉中,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强烈的力量。
“啊!啊……”
甩脱玉笙烟的手,步莲华忽然腾身而起,然而闪身还不到一丈,她便软软地倒下,双手无力地按在脑后。
“好疼……疼啊……”
她倒在地上,缩成一团,双腿蜷曲,那姿势好似母体中的婴孩儿。
痛得泪水涟涟,失神的少女不住地哀号着。
玉笙烟惊得坐起,唤过吓傻在一旁的侍女,“还愣着,快把她拉起来!”
说完,也急急奔过去。
步莲华像是失了心魂般,不停瑟抖着,一张小脸儿成了死灰色,嘴唇儿透着白,额上爆出大颗大颗的汗,十根葱白手指,死命地扣着后脑,似乎要将自己的脑袋分开!
紫儿和玉笙烟,两个人合力,这才吃力地拽起她,将她拖到床上。
“取针来!”
玉笙烟面上也隐隐有惊惧闪过,只是片刻,她急急吩咐,然后随之脱鞋盘坐在步莲华身畔。
出手急如闪电,飞快地点住她的睡穴,不出须臾,原本扭动挣扎的少女,沉沉陷入梦乡。
“竟是这样急么?孩子,你想起了什么……”
这边,紫儿看出事态紧急,手脚麻利地取来银针,并且在烛火上淬过,这才一并交到玉笙烟手中。
“紫儿,去外面守着,任何人不许进来,包括老爷!”
紫儿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关紧了门。
说完,她飞快地除去步莲华身上的衣物,双手施诊,将那二十四根针,一针不差,分别刺入周身各大穴道。
即使陷入昏睡,然,步莲华还是在针刺入肌肤的瞬间,抖了一抖,针落后,她终于安静了。
璇玑、华盖、檀中……穴道一一被刺入细针。
不过片刻,玉笙烟的脸上就已冒汗,施诊耗费体力,此外,她更是忧心忡忡。
床榻上的少女,双眼紧闭。
闷哼一声,犹如一片不知所踪的羽毛,随风飘荡。
我死了?还是活着呢?
不知往何处皈依,这是前生,还是转世?
飘飘摇摇中,前方依稀有了一丝光亮,我奋力奔向那光明。
“芙儿……又淘气了,爬到树上去做什么?”
“芙儿快来!师兄带你去看那皮影儿戏……你可真笨,啥叫皮影都不知道……喏……那边那边……你太矮了,算了,叫大师兄举着你……”
“芙儿,看着娘亲,拿片叶子给你吹个曲子好不好……”
“芙儿……”
好多声音涌过来。
谁叫芙儿,芙儿是谁?
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为什么都在冲着我笑;可是我不是芙儿,你们喊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