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慢地剥着那青紫色的皮儿,小手指高高翘起,神态自若。
晶莹的果肉,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肉嘟嘟的肉儿,捏在她细长白净的指间,显得憨态。
“张嘴。”
她附耳轻叹,状似调情。
赵汾第笑笑,果然顺着她的意,眼含深意地吞下那粒葡萄。
虽然这些无伤大雅,但考虑到赵汾的清誉,坐在一旁的王员外还是轻声劝道:“王爷,王爷……”
赵汾松开手,只见那舞娘也不过多纠缠,福了福身,打了个旋儿,底下的乐师立即又吹拉弹唱起来,于是,舞娘便同其他女子,边舞边下了场。
众人虽稍显遗憾,不过全都清楚,这种场合还是应当庄重些,无人敢轻易造次,所以尽管恋恋不舍,但全都收回了视线。
咂摸着那颗葡萄的滋味儿,舞娘手指的柔嫩触感尚自在唇边流连,鼻息间都是她自然的淡淡体香,赵汾不禁有些神思飘渺。
借着主厅明亮的灯火,舞娘出门后,随手抓了一件翻毛斗篷,罩在娇小的身体上。
有人皮面具的伪装,她并不担心有人会认出来自己,此刻,她只是一个跟着戏班前来献舞的一个歌姬而已。
方才不觉得冷,这会儿出来,那风才真的是丝丝入骨。
只是被这风儿一吹,原本纷乱乱的脑子,竟清醒了,罩在身上的那斗篷倒也厚实,于是,她便随意走走。
府内地方宽敞,只是这会儿,人都在前面伺候,她捡着一条石径,蜿蜒向前。
一直走到池边,见到大团的冰,覆着有些污秽的雪,她这才想起,此时还未融水,哪里有波光粼粼的池水呢。
“舞娘”信步走走,绕着那水池边的台阶上踏了几步,见到那白玉般的护栏旁,竟落了一片还算绿的叶片。
不远处传来丝竹的声响,她不禁有些跃跃欲试,弯腰取来那枚叶子,一折二叠,贴在唇上,缓缓运气。
先只是“噗噗”的空气声,她有些懊恼,重新定了心神,终于慢慢地吹出了调子。
她只是随着脑子里的旋律,信马由缰地吹,刚开始,还是极生涩的,断断续续,停停走走。
缓缓地放下那叶子,她的脑子里浮现出那一日和熊琱下山送走宋规臻和苏栩落的旧事,记得熊琱慧眼独具,在集市的摊位前买了一支埙,二人回出尘谷的路上,他便吹了一段极其悠扬的曲子。
第102章 月夜诉情
暗夜,厚重的云层里,几乎看不到月的影子。
思及往事,女子的脸上多了一丝凄怆。
那是属于上官岚和熊琱的回忆,并不是她的。
她的耳中似有钟鼓声长鸣起来,眼前有些昏暗,身子晃了晃,她赶紧扶住手边的栏杆,稳住自己。
可是那曲调,和自己脑中的旋律渐渐重合,一时间竟挥之不去。
她试探着,将手里的叶子夹在唇间,顺着记忆中的曲调,慢慢吹起来。
这一次,竟极是流畅。
这调子在清冷的月夜里,倒也不失一抹亮色。
一曲终了,莫名的有些惆怅,风吹来,树上残余的几片枯叶簌簌,她一惊,该离开了。
有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传来,她不敢回头,手死死地攥着栏杆,自己刚刚真的是太不小心了,有人接近,她居然都没注意到!
“姑娘,请问,你是在哪里听到的这曲子?”
十分熟悉的声音传来,那人似乎顾及着男女有别,所以没有再向前走来。
女子一惊,这声音她太清楚了,是熊琱!
她知道他就在此处,然而却没有料到,真的会在此地遇见!
赵岚无奈,只好暗暗运气,将自己的嗓音变得低沉黯哑,她用手抓着斗篷的系带,低垂着头,应声道:“小女子自幼跟随着戏班长大,走南闯北,无意间听别人吹过的这曲子,便偷偷记在了心里,并不曾知道是跟谁学的。小女子患有喉疾,貌丑声哑,不敢冒犯公子,请公子万万不要走过来了。”
听她这么一说,熊琱叹了一口气,连忙道:“你不要害怕,我只是这家买回来的奴罢了,既不是公子也不是少爷,不会害你的。”
说罢,他眯起眼来,细细地看向不远处那道身影。
赵岚其实并不怎么害怕,她的容貌声音此刻都已经改变,身体又缩在宽大的斗篷下面,只能瞧出来个囫囵大概,所以熊琱无论如何都不会将现在的这个她和上官岚联想起来。
见不远处的女子不开口,熊琱也四下里寻找,好半天终于也找到了一枚绿叶。
他捡起来,折了折,也学着女子的样子,放到唇边,轻轻地吹了起来。
熊琱的真气充沛,吹起来毫不费力,调子更加的精准,调子也更加的悠扬悦耳。
因为主厅里各式乐曲交杂,想来那边也听不到这边会有人吹着树叶,所以,赵岚并没有阻拦他,而是站在原地,细细地聆听着。
他以为两人已经天人永隔,却不想,此刻是近在咫尺!
熊琱并不知晓对面的女子竟然就是本已经死去的上官岚,如今闻乐思人,心头自然百转千回,惆怅满腹,就连吹出来的曲子也沾染了一丝痛苦的寥落气息。
一曲罢了,赵岚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就站在这里,然而却不能与他相认,寸步之间,已经是隔了生与死的距离,无法逾越。
熊琱放下那枚叶子,握在了手心里。
“这曲子我只吹给过一个人听,今日与姑娘也算是有缘,就当是你我萍水相逢,我送你的一样礼物吧。姑娘天资聪颖,想必听过一遍便能记得清楚,你刚才吹得很好,只是偶有几个音不准。在下献丑了。”
说完,熊琱微微一躬身,遥遥地朝着赵岚行了个礼。
见他要走,赵岚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忽然叫住了他。
“那个唯一听过你吹曲子的人,一定很幸福。”
话一出口,她便暗自后悔,但同时也忍不住,想要听听,熊琱对着外人,是如何说起他自己和上官岚的关系。
这恐怕就是所有女人的通病,因为再聪明的女人,偶尔也要犯一下矫情。
听了她的问话,已经迈步要离开的熊琱整个人猛的一震。
似乎,她的话令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思考。
片刻后,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她不幸福,她是世界上最孤单最可怜的人。我以为,我能陪伴着她,其实我也做不到。”
熊琱的话令赵岚一怔,最孤单最可怜?他为什么会这么看待她?
“你……”
她不禁上前一步,迟疑地开口,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硬生生地顿住。
熊琱并未看她,只是仰着头,朝着天空无声地看着。正片天幕之上,不见月亮,一如他的梦里再也见不到她。
“她是那么的高傲,可也是那么的寂寞。没有人能够走进她的心里,所以她注定是不属于我的,是我不自量力地想要把她留在我的身边。最后,反而是害了她。如果我当时能够放弃自己的私心,让她先走,离开我,不要管我,或许……或许今日便不是这般光景儿……”
熊琱长叹,语带哽咽地说完这些之后,他朝这边拱了拱手,然后便走了。
他不敢在外面耽搁太久,今晚是王员外的寿辰,就连平时守在小院外面的几个守卫也忍不住偷溜了出来喝酒吃肉,趁着无人看管,熊琱便大着胆子,在别苑里四处查看了一番。
他的心里对那一晚的事情还是充满怀疑,因此到处寻找着线索,想要追查下去,看看能有什么收获。如今他已经出来了有半个时辰,那几个守卫估计也快吃饱喝足了,随时都能回去,为了避免麻烦,他必须马上赶回小院里去。
见熊琱走得匆匆,转眼之间已经消失了,赵岚这才将头上的风帽取下,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又看了几眼,这才也马上转身离开。
她今晚贸然来此,并不是为了见熊琱,而是亲自来打探,赵汾是不是真的已经离开了颖城,前往此处。
要知道,赵汾是个狡兔三窟的人,传闻他甚至有一个替身,和他长得极像,平日那替身就生活在王府,整日里只做一件事,那就是模仿着赵汾。无论是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走路说话,全都需要学了个几乎一模一样。
外人几乎分不出来他们的真假,可赵岚却知道一个属于赵汾的秘密,这个秘密属于皇家的私隐,很少有人知道,知道的人也不敢往外说。
那就是,赵汾有狐臭。
他这个隐疾自幼便有,看了许多御医都无法根治,平时只能靠频繁沐浴,擦拭香粉等方法来掩盖。赵岚之所以今晚扮作舞娘上前,就是为了嗅一下赵汾身上的味道。
就算他能找到和自己一个长相有八九分相似的人,可不仅相似还患有狐臭的,恐怕在这个世上并不会有如此高度的巧合。
而赵汾从颖城赶到此处,路程虽然不长,但一路上一定也会出汗,所以身上的味道会加重。他虽然极爱干净,却不便在晚宴开始前就沐浴,最多更衣,因此,赵岚等的就是这个绝佳的时机。
等到她乔装成了舞娘,找机会凑近了一闻,在香料的掩饰下,果然有淡淡的臭味儿,她就确信了,今天来此的人,是真的赵汾无疑。
赵岚也不会傻到,以为赵汾真的会为一个表舅老爷的寿辰就巴巴地从颖城跑来,他来到这里,必定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
而这个原因,如果她没猜错,一定就是为了“尸兵”。
这几日,她辗转联系到了“暗河”的几个分堂主,平日里他们守着各自的堂口,接受上级指令,但鲜少来往,从前也没有见到过赵岚。如今赵岚亲自露面,向他们打听最近几个月来的江湖异动,武林见闻,他们都十分的惊讶,同时也一扫之前对赵岚的隐隐怀疑,觉得这个女子不简单,颇有其母的风姿,当下心头中对赵岚也信服起来。
赵岚委婉地向这群人探听着关于“尸兵”的消息,却见他们的反应几乎和逍遥子一样,先是大骇,然后便是吃惊,最后则是面露恐惧。